琴酒用力把湿透的外套甩到一旁,快步向楼梯上赶去。一瘸一拐的伏特加跟在他身旁,见状立刻接住了那件沉重的风衣:“大哥,那个可恶的小子有枪——”
“闭嘴。”
琴酒的心情十分糟糕。他自从6岁开始摸枪,从来没有试过连续脱靶这么多次——而且靶子还是个看起来相当笨重的大块头男人。
他今天用的枪是从这个研究所的仓库里临时拿的,确实不是惯用型号,但也不至于连开9枪的情况下一枪都没有打中目标。
不过那个大块头在开始逃跑的时候,似乎身上隐约滑过一片金色的流光——总不能是鬼神附体吧。
贴肉开枪终于把这个绕了他大半天圈子的男人沉进水底时,琴酒确信对方并没有什么超能力,但这就显得他之前的屡屡打空更不应该了。
回头一定要勒令这个研究所好好检查一下仓库,枪械的定期维护和校准都不做,还敢每年伸手要大笔经费。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另一只从水道里摸进来的小老鼠干掉。万一让那只小老鼠看到了不该看的——
琴酒再转过一个楼梯口,走廊上已经等着了一个战战兢兢捧着枪具的保安。
“……”
琴酒停下来,拿过对方手里的一柄看起来相当崭新的Walther PPK,在手里掂了一下,满弹。
他调整了一下握持姿势,声音冰冷地发令:“跑。”
保安愣了愣,突然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扭头就往走廊另一头逃命。琴酒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的距离目测已经接近10米——
“砰!”
枪响瞬间,那个还在奔跑的背影就像是被大力推搡了一下,整个人剧烈一晃,随着惯性向前冲了几步,直直扑倒下去。
这次倒是把好枪。
“大、大哥?”伏特加呆住了。
“走。”
琴酒没给还在地上哀嚎的人一个眼神,转身继续快步登上楼梯。
林庭语又听到了一声枪响。
但他此时已经不在意那些了。不如说,在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后,连自身的生死都变得可笑起来——他为自己在这之前耗费的心力感到可笑。
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呢?”林庭语重复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很轻微的笑。
聂展青没有动。
林庭语等了一阵,然后继续说话——喉间一阵痒意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这具过分孱弱的身体连续遭受风吹雨淋,又进行了对它来说强度太高的劳动,这时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他咳了一阵子才停下,再说话时声音都变得低哑了:“是不方便让我知道,我被抓来这里是因为你吧,聂叔?”
聂展青的脸色变了变。
林庭语没有忘记,他装睡时那个来查房的女人说的话。
——这里住的都是对组织具有重要意义的人,是贵宾,满足他们所有的需求。
——除了自由。
说得好听一点是贵宾,难听一点就是人质吧?被好好地供起来,关在病房里,除了自由什么都给,是因为还要用活着的人质去要挟某个人。
林庭语父母双亡,挂名的那个监护人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察。还算关系亲密的陆阳这时也不过是个小少年,没有任何被要挟的价值。
他所知的范围内,唯一可以成为组织要挟对象的,只有——
“你和组织的合作关系出了什么问题吗?”林庭语缓缓地说,“你们明明之前才一起行动了——宫野艾莲娜是你带进组织研究所的,对吗?”
那些有关“宫野博士”和组织的对话——
诚然宫野这个姓不算太稀有,“组织”也可能只是一个指向模糊的代称。但是后来琴酒出现了,这就足够坐实乌鸦军团与前后两段梦境的联系。
林庭语在第一段梦境里,见证了宫野艾莲娜一家被不明人士入侵。当时宫野艾莲娜至少明面上还是一家社区小诊所的医生,而在第二段梦境里,她成为了在组织研究所里拥有话语权的“宫野博士”。
两段梦境都发生在林庭语15岁那年。气候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大家都还穿着轻薄的夏装。而且林庭语也只是中途意外出场了不到一天,再回到这里,时间不会过去太久。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宫野艾莲娜加入了组织。
而同在这段时间内,聂展青出现在了宫野诊所附近。
林庭语曾经交给降谷零的那款功能更完善的监视器,存储卡里确实装有追踪木马。他没有告知降谷零的是,那款监视器所用的存储卡是港岛警方特殊定制的型号,与市面上流通的存储卡尺寸有着微妙的差异,卡身上甚至用激光刻印着唯一编号。这一点在监视器包装盒里夹带的借用登记表里写得很清楚。
因此他在拿到降谷零交给他的那枚存储卡时,就发现了上面的一行暗纹编号。
这和他的存储卡上的编号格式一模一样。
而当时也在场的,他所知道的,与港岛警方和组织都有关联的人,只有一个:
聂展青。
而且在此后十数年内,港岛警队里跟组织有牵涉,职务还高到可以接触这种价值高昂的涉密设备的,也只有这一个人。那是后来的杜凌酒亲自主持的调查,他对这一点有着充分的信心。
降谷零在宫野诊所发现的那个监视器,即使不是聂展青亲自装的,设备也一定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
林庭语平静地阐述道:“宫野厚司发表的逆转阿尔兹海默症的论文引起了组织的注意。这是因为阿尔茨海默病经常发生在人走向衰老的时期,而组织一直在进行长生不老的研究,论文里的一些想法可能意外地符合了组织的研究方向。”
于是就有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论坛邀请——作为一个被业界称为“疯狂科学家”的,蜗居在老旧居民区里开一家小诊所维生的野生研究员,论文只有想法,连像样的实验数据都拿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学术论坛,才会邀请这样的人去参加?
而又是落魄到什么程度,才会离开正在被不明入侵者威胁着的、怀孕的妻子和女儿,孤注一掷地去抓住这个唯一的(或许还是虚构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麻烦的地方是,他们的论文是联合署名的——或者组织从别的渠道得知,宫野艾莲娜有可能才是提出这些想法的人。”林庭语思考了一下,“所以需要用一个论坛邀请把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分隔两地,这样才能判断谁才是真正有用的,或者都有用。”
宫野艾莲娜是一个碰到陌生男性都会拘谨起来的内向女性。如果她信赖的,一直以来负责发表论文等事务的丈夫在场,她可能根本不会主动表达什么想法。为此,有必要特地把他们分开,单独接触,确认那些天才的想法出自谁的大脑。
组织显然确认完毕了。艾莲娜医生变成了宫野博士,被送到这座小岛的秘密研究所里,加入了组织核心的研究团队。
聂展青沉默片刻,忽而挑了挑眉:“你知道得比我想象的要多,再说说看?”
还知道什么?
作为杜凌酒所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后来那一场在公海上的决裂,作为港岛警官的聂展青的销声匿迹,以及随后出现的,常年挂在组织通缉榜首的“曙雀”。
但这些不是现在的林庭语应该知道的。
至于其他的——
“组织没打算伤害宫野夫妇,他们是宝贵的研究人才。”林庭语把伞柄支在肩上,缓了缓发酸的手臂,“组织的人刻意使用响动更大、更明显的撬锁方式进入,在各处留下入侵的痕迹,让宫野厚司发现、恐慌,然后让你出来做好人。”
这是组织一贯的作风。来自阴影的未知威胁,和当此之时以拯救者身份出现的,笑容可亲的人,在吊桥效应之下,很难有人不动摇。
比起琴酒或者伏特加,林庭语当然相信聂展青更能说服宫野艾莲娜加入。虽然单论下手狠辣程度,聂展青不相上下,但他作为警官的光明身份,总比组织那群混迹于地下的乌鸦要更容易取信一个涉世未深的普通女性。
假如这是真的,假如玛丽女士提过的,他的父亲不会乐见这种事也是真的——
林庭语微微抬眼,望向面色阴晴不定的聂展青。
“紫荆花的徽记和光芒,不是给你用来做这种事的。”
聂展青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在巨大的黑伞笼罩之下,少年清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微垂着头,细长颈项没入白色的研究员长外套里。明明是洁净的白色布料,跟那段颈项一比起来,只更显得那段颈项雪白无比。
很难形容那种白色,从柔软的乌黑发尾下延伸出来的一整片,令人想起曾经在博物馆的展览柜里见过的白瓷高枕,那件传世的藏品也有着这样完美的弧度,却没有这样莹润的生机。
少年平淡的眼神望过来。无喜无悲,不惊不恼,即使说着这样的话,面上也没有显出任何的波动。
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聂展青突然很想点一支烟,他无数次在黑夜里独自点起这样一支烟。在袅袅升起的,熏人的浓厚烟雾中,另一双同样平静无波的眼睛自深深深处望来。
真像啊。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你是要谴责我吗?在这里?”
林庭语摇了摇头:“不需要。”
聂展青的脸色变了变。
巨大的黑伞略微往下沉了一沉,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自暗中响起的声音仿佛带着倦意一样冷淡:“既然我父亲承认了你的存在,就说明你的所作所为都有其合理性——”
但你自己应该清楚,绝不可逾越的红线在哪里。
林庭语正要继续说话,在他后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女孩子的惊呼:“别过去!”
哦,还有这里。
林庭语转回身,看到了正在死死拉住降谷零的安塔利亚。女孩子脸上还是熟悉的焦急神色,却像是忌惮着什么一样不敢上前来,只是拦住了想要过来的小孩。
林庭语注视着女孩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仍然溢满对他的关心,但此时多了某些复杂的意味。似乎是在犹豫,又被时刻将至的催促变得焦虑,眼看焦虑就快要压倒恐惧,让犹豫的意味变得越来越弱,让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游戏该结束了,谢谢你一路的照顾,安塔利亚小姐。很抱歉,你的任务应该是完不成了。”
林庭语轻声说。
安塔利亚瞪大了眼睛:“什么游戏——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任务?不对,我告诉过你有任务,但没有……”
“没有全说,对吧?”林庭语平静地对她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但那点笑被掩藏在暴雨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他一直垂在身侧,插进外套口袋里的手,这时缓慢地举了起来。
手里握着一把枪。
枪口正对着那边一大一小的人影。
“请你现在带着这个小孩离开,否则我就只能说对不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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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水魑沉没之物:降谷零篇(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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