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芙与大马对视一眼,二人姿态恭敬地走进夫子的书房。
谈夫子本名蔡季谈,因在蔡家坞经营私塾,大多族人都称他为谈夫子。谈夫子的书房布置得清雅简练,毫无余缀。
蔡季谈看着眼前两个小学童,正色道:“我已从你们朝门的松正族伯那里知晓,你们昨日私自出坞去县里卖鸡蛋,可有此事?”二人乖顺点头。
蔡季谈继续道:“你们这一支的松正祖父令我对你们二人严加管教。夫子想问你们,你们可清楚自己错在何处?”
面对夫子熟悉的压迫感,昨日阿母的训斥犹如预备,蔡芙正色道:“错在我们身为孩童不顾安危私自外出。”
“学生有错,错在贪图玩乐、荒废学业、嬉于商贾之事。”大马面露愧色。昨日他归家后,父亲就让他写了一张认错书并罚没他的零用钱,之后父亲就带着大哥帮他商量如何在夫子与族老面前认错,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蔡季谈颔首,“你们都说到了点上,看来我无需多言了,只要你们还是我的学生,今后不许再做商贾行事。”
“是。”夫子都如此说了,二人只得点头应答。
蔡季谈见二人认错如此上道,本来不欲多言,只是想到族中长辈令他严加管教,那就多指点几句:“蔡芙,你家只有姊妹并无兄弟依靠,族中出于这点才答应你能进学堂念书,即使如此,你也不能进族学念书,是夫子我对你经过品行的考虑才令你入学堂,是也不是?”
“是。”
“那你记得当时你怎么承诺夫子与你父母的?”
蔡芙道:“我说,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族老、师长、父母亲对我的栽培。”
“之后再行犯错,休怪夫子施加严惩。”蔡季谈想起了那日破格收女学生入私塾的事,那时一半是出于对抗坞内那些顽固,另一半则是想起那些名动神都的高门才女,如今看来,乡野村女,如何能和大家贵女相提并论呢?他如今只盼这小女童不要在念书的时候搞出乱子,不然勿怪他将她逐出学堂了。
想到蔡芙的女子之身,蔡季谈补充:“若实在喜爱,可以在成亲之后小试。”
“是,学生必不再犯。”蔡芙咬唇低下了头,与谈夫子面对面的她感觉到了夫子对她的并无期望。
蔡季谈转头望向大马,沉吟道:“蔡嘉生,你家中还有一名在族学苦读的兄长,你父亲对你兄弟二人有所期待。你如今认字背书确有几分天赋,不可骄傲,你还需在练字上下苦工,夫子这有一本字帖,你拿回去练。今后下学无事,就多加练字。士林学子不可贪恋商贾之道,正所谓防之于未萌,治之于未乱,你要爱惜读书人的声名啊。”
大马之后如何答复,蔡芙已经听不进去了。大马虽年长她两岁,但她们二人一同进学,大马认字背书却没她快,不仅课下如此,课上也是如此,每次她都是同科第一个背诵出来的人。夫子为何忽视站在前面的她而把目光放在落后于她的人身上?不提学业只谈惩罚,夫子为何对她施于重罚,而对大马轻拿轻放?
蔡芙终于意识到阿母昨日对她的推心置腹之言,这一切只缘于她是女子。即使阿母努力把她的路推到学堂上,她的路也比不读书的男子要窄一些。
蔡芙失魂落魄地回到学堂,不顾大马的欲言又止。等夫子授课后,她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积极争先。蔡芙灰心想道,也许夫子只觉得女子天生心性较弱,容易一蹶不振。
下学后,蔡芙没等大马一起走就出了学堂,却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寄居在夫子家的神都来客向他招手示意她过去。
蔡芙环顾四周想起这是夫子家中才走了过去,“你找我有何事?”
姜捷和煦笑道:“今早我见你从你夫子书房走出来掉了魂似的,想问你遇到什么难事?小娘子怎么称呼?”他说话间,引着蔡芙坐到石桌边。
“我叫蔡芙,家中行五,你呢?”蔡芙接过姜捷递过来的点心吃下,“你的点心很可口。”
姜捷把茶盏放了过来,“这点心是神都风味,吃完喝口茶水,省得口干。那我就叫你芙娘吧,我姓姜名捷,你可以喊我姜夫子,我不日要在私塾中教书。”
“唉,你要和谈夫子一起教我们?”蔡芙突然得知一个大消息,惊出了土话。见姜捷不解,又用官话说了一遍。
姜捷道:“是,所以芙娘,你可以与夫子说说,你怎么失魂落魄的?”之前他来坞路上、经过学堂看到这个小女孩从来都是兴高采烈的,如今这么低落着实叫人好奇。
蔡芙叹气:“我昨日带几个玩伴一起私自出坞卖鸡蛋,被夫子责备了。”
“那你知错了么?外面世道很乱,你们小儿会有危险的,夫子是关心则乱。”姜捷劝导小女孩。
愁眉不展的蔡芙答道,“我知错了。”
姜捷作出疑惑状,“既已知错,那这事就过去了,你怎地如此脸色灰败?”
蔡芙只好说:“夫子说再犯就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念书。”
“只要你主观上勿要犯错,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以后也有办法,何必杞人忧天?”姜捷又劝。
蔡芙见姜夫子说不到她的点上,直接破罐子破摔,蹙眉道:“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与嘉生是做一样的事,夫子对我是严厉告诫,对嘉生却只是轻言提醒。我是同科中学得最快的,夫子却从不评价我,只夸赞落在我后面的嘉生。这一切只因我是个女孩么?那我念书的意义何在?”
姜捷终于晓得这个小村女在愁什么了,听到她的话后不禁侧目,问:“你在学堂里是第一?”
蔡芙矜持道:“只是在今年年初入学的学生里认字背书都是第一罢了。”
姜捷抚掌称赞:“那小娘子真是太厉害了,这就是你念书的意义之一。”
见蔡芙一脸茫然望向他,姜捷道:“念书念到第一,不论男女,不论年纪,你的存在意味着女子念书不差男儿,这是你身为女子念书的意义。你若念书厉害,才名远扬,若要成亲,于相夫教子有利,若不成亲,以此做生计,这是你为了以后念书的意义。再者,小小蔡家坞,唯一女子念书,才令你茫然无所依。但在神都,有许多女子以才学闻名,称作大家,曾有女诗人游山玩水,畅意自在。还有高门贵女才学极佳,为夫郎、子嗣、家族献计,权势加身,荣华富贵。前朝更有女子封侯做将,名留青史。小芙女郎,你不要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在你之前可是有众多前辈在的。”
姜捷的话如耀目流星洒向蔡芙心间,令她动容不已。
对蔡芙而言,阿母的话如同一击重锤,把她从肆意欢快的云端打翻在一叶小舟上,令她知道世间女子处境与她的责任,但这击重锤把巨石打到她的背上,让她感到沉重而盲目。谈夫子的话令她知晓小舟易碎,让她珍惜机会的同时也令她不知道小舟行驶快慢是否有意义。直到姜夫子的话令她拨云见雾,知晓小舟的前面有山川河海。
三人之言缺一不可,直到此时蔡芙有了一个念头。她目光灼灼地望向姜捷,问:“姜夫子,你可以当我先生么?”
姜捷笑答:“不日,我会在学堂授课当你的夫子。”
“我想姜夫子当我的先生。”蔡芙摇头,牵上姜夫子的衣袖,她琢磨片刻,举例,“如同谈夫子对嘉生那样寄予厚望。”
姜捷哭笑不得,叹息自己刚到这坞堡只是想探听消息就被一个小村女缠上做徒弟了,他看到蔡芙纯净明亮的大眼睛,指尖触碰小村女的双丫髻,轻声道:“等我授课后,你要认真听讲,一心争先,我先看到你的向学之心,再和你谈这件事。”
蔡芙作为蔡平女与蔡绍最宠爱的小女儿,知道撒娇求人的度量在哪,听到姜捷如此说道,她高兴起来,“自然,先生乃神都学宫弟子,收徒自然要考究一番。”
如此,蔡芙轻盈蹦跳归家,任谁见到她这姿态,都会知道她有多快活。
高登从背后出现,出言道:“姜先生,你不该让步的,这个小女童还以为你真要收她做弟子,省得她白高兴一场。”
姜捷温声道:“若她真是坞中璞玉,我也未必不可教她,正好让蘅儿多个玩伴。”
正清理石桌、煮水烹茶的高登闻言摇头,姜先生真是良善。不过也因他是如此良善忠义之士,首领才敢放心把真正的小主子交给他。
煮水升雾,此时蔡芙家中庖屋的锅上烟雾缭绕。
蔡平女正盯着铁锅火候,昨日小女惊魂,今日为她煮一锅鸡汤镇魂。她看着天色,听到外边的动静,吩咐大女:“你小妹要回来了,你在这盯着火候,阿母去门口洒鸡血。”话罢,蔡平女大步迈向门口。
二女蔡荷已经蹲在这里等待许久,她见阿母拿着鸡血过来了,立即起身出门几步外,“阿母你放心,我在此叫住小妹。”
蔡芙一出现,蔡荷立即喝止,“小妹等下。”蔡芙心底纳闷脚下却听话止步了,她往前一看,母亲蔡平女用鸡毛掸子在门上洒血,动作时口中念念有词。
蔡芙连忙拉住二姊问“这是怎么回事”,蔡荷来不及答复小妹,她见阿母门上撒完了,即刻把小妹往阿母身前一送,蔡芙屏住呼吸,怀着对家人的信任停在原地,只见母亲用手指沾血,往她额头一点,念道一声“蔡芙魂归来兮”!
夜里,忍着鸡血腥味,蔡芙安稳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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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人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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