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俞霄的反应,其余四个试炼者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呆呆站在原地。而在俞霄的对比下,陶思栩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十分让人侧目。
俞霄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被王教练搀扶着,感觉全身痛得呼吸困难。
“咳咳……陶、陶哥,你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陶思栩捏捏笑笑头上要松不松的小辫子,漫不经心回复道。
俞霄呆住,对自己的天赋感到怀疑。
是天赋起效了吗…?
肖女士思索了一刻,绕过几人走到三个孩子之一面前。
她手心紧张得稍微出了点汗,悄悄用裤子的面料擦了擦,接着小心摸向那个只剩下一半身子的男孩的头。
只是浅抚在孩子头上刺刺的短发,肖女士瞬间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之中。
她感觉自己被腰斩,亲眼看到肚子里的内脏散了一地,咕噜噜滚落一地裹满泥沙,像街头甜滋滋的裹了红糖粉的糍粑。
她想把它们捡回来,却感觉站不起来。
低头,她看不到自己的两条腿,只有书包的肩带紧紧勒在脖子上。
她看起来比书包还要短一截。
肖女士狠狠倒吸一口气,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一会都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感。
摸到孩子们的人,都和孩子们共感了死亡的苦痛。
所以俞霄和肖女士两人,对陶思栩都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陶哥/这个人,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吗——!?
当然有感觉。
陶思栩不仅把笑笑抱了起来,还放在怀里颠了颠,小女孩小小惊呼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牢牢抱住了陶思栩的脖子。
他今天穿的一身白色运动服外套,棉质的不防水,现在被血砸上好几个印子,看起来很难洗干净。
陶思栩手上也沾了不少血,有几滴血液从他手指尖滴落下来,掉到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孩子身上,孩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笑笑抱起来和没筋骨一样,软绵绵的,陶思栩像是把一团云拥入怀内。
因为她全身筋骨断裂,浑身上下只有皮肉苦苦相撑。
陶思栩一派风轻云淡的悠闲样子,实则默默感受着这股剧烈的疼痛。
一个小女孩,从空中坠落,在广阔天空眼中就是一个被高处抛下的积木娃娃,落地时散的七零八落。她的脸蛋很可爱,有厚厚的婴儿肥,鼓鼓囊囊得让人联想到美味的果冻。
现在却像一把烂泥,被人强硬糊在一个女孩的脸上。
如果她还能做出表情,她小声哭泣的样子一定是十分惹人心疼的。
陶思栩的痛觉忍耐度超乎常人,他的死法多了去了,更痛苦的也受得住。
死亡就像是经历过一场地震,余震绵绵无绝期,次数多了就像在棉花上割刀子——没人知道棉花痛不痛,但那痛苦始终存在。
在场的孩子被老师们的反应吓得不轻。
虽然他们看到的同学是正常的,也不禁被场上害怕、惊恐的气氛所感染,瞬间想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恐怖事情。
只要有一个孩子哭出声,剩下的孩子就会相互呼应,如同多米诺骨牌的倾倒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忽然响起的上课铃把试炼者们敲醒,昨天那位教自然观察课的试炼者大声提醒道:
“老师们!上课的时间到了,孩子们要乖乖上课了,现在该乖乖回到座位上了哦!”
“呃......”他扭头看了看墙上的课表,语气弱了下来:“陶老师...?”
“嗯。”
陶思栩冲他们点头,示意把教室留给他,他一个人足以应付现状。
俞霄被一瘸一拐搀扶走了,关门前还一步三回头。俞霄微笑着朝他挥手。
“你们...是亲兄弟?”
王教练看不惯俞霄的墨迹行为,觉得俞霄就像离不开家长的小屁孩。现在他还有一半的重量挂在自己身上,脸色苍白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俞霄低着头,没做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呆,有点茫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面就对陶思栩倍感亲切。
见俞霄一言不发,王教授本就是随手提一嘴,也没追根揭底的意思。他把俞霄的身子往上提了提,换了个让他吊着身子也没那么累的姿势,和旁边同样搀扶着肖女士的试炼者一起把这两位暂时动弹不得的人送回床上去。
见教室里只留下了他自己和孩子们,陶思栩把笑笑放到她的座位上坐好,又牵过另外两个男孩的手,穿过一大片孩子把他们送回到座位上。
他看哪个孩子的目光都一样,没有什么同情、可惜、害怕、悲伤。
他只是看着孩子,心里想着今天教他们点什么。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孩子们也逐渐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开始上课。
陶思栩站在讲台上,右手拿了根粉笔,左手拿着教案。他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后,转身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了两个字——
“瀚海”。
————
等到自然观察课老师再上场,他惊奇发现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除了那五个还畏畏缩缩不敢靠近诡异的三人的小孩,其他孩子们都一对一对手拉手,排好队等着他领到外头去上课。
笑笑拉着小安,即使小安没有一点反应。剩下两个出事的男孩也默契组成一队,好似知道自己不对劲,故意离其他同学一段距离。
这两支特殊的队伍安安静静站在队尾。
俞霄坚强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和自然观察课的老师一人管队头,一人管队尾。这不是俞霄的工作,但他执意要来。
那半边身子的男孩抬头看了俞霄一眼,张大嘴巴无声和他打招呼。
他张大嘴巴,舌根卷起,又微微闭上,牙齿碰撞在一起,最后再以张嘴结束。
老、师、好。
俞霄难过地别开视线。
下午有肖女士的娱乐课,主要利用节奏游戏教孩子们熟悉什么是音感,就没有和其他人去镇里上,而是尽快恢复状态认真备课。
每次去镇子,王教练的「保鲜」必不可少。第一次和陶思栩搭伙去镇子,王教练显然有些紧张。
思考了一下,他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像学生时代面对学霸不敢去打招呼的莫名羞涩感。
好在陶思栩也没有强行过来和他社交,王教练松了一口气。另外一人显然和王教练有一样的感觉,两人越走越近,反而使陶思栩看起来孤零零的。
陶思栩不太在意。
周一时,王教练负责给三个人「保鲜」口罩里的空气。这次也是三个人,但他使用完天赋后明显感到精疲力竭。
他的天赋作用原理是依靠“想要”。
比如他想着:我想要让这个苹果保鲜三天。同样的气温条件下,在干燥地区使用天赋消耗的体力比在湿润地方消耗得多。
显而易见,黄沙镇的空气质量更差了。
三人抬头,眯着眼睛远眺。感觉远处的风暴卷着沙,像一块巨型肉松朝他们滚过来。天色灰蒙蒙的,走在街上的人更少了。
连老蹲在门口躺摇椅的小安家邻居老头也进了屋,见到他们在镇里闲逛严肃地劝诫他们少出门。
只能空手而归。
等到下午肖女士宣布下课,众人等了一天的园长终于出现了。
她神情疲惫,但努力站直身体,身上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空了个扣子,见到他们第一句话是给他们道歉。
“很抱歉让你们额外多了工作量......这次算上加工费我会和工资一并给大家的。”
园长弯腰朝他们低了低头,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
“孩子们有给你们添麻烦吗?他们很乖的,也很好教。可以跟得上你们的教学进程......”
众人见状连忙对孩子们一通夸赞。他们知道,院长是害怕他们离开黄沙镇,这样孩子们就没有老师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矮小中年女人朝着六个年轻人低声下气,话语间充满恳求。
这何尝不是黄沙镇的悲哀?
笑笑三人的父母也来了,清一色的短时工打扮:穿着家里最旧的衣服去赶任何可以拿到钱的活。
或许有人低了一天的头,也没有找到工作。忙忙碌碌流了一天的苦汗,离家时太阳东升,再有余时抬头望天时已经到了太阳西沉。
今天他们被一通电话第一次叫到了幼稚园,捏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惶恐不安。
他们看不到自己孩子的异常,只认为是孩子上学累了,有点闹脾气。
父母们道歉,试炼者再次忙着安慰。
俞霄撇了那三对父母——小安的爸妈彻夜未归,说是在外面给别人打一周的零工,提前回来拿不到钱——一眼,已经在这个试炼中不知道是第几次欲言又止。
他总是看到和别人不一样的场景。
他眼里,六个衣衫褴褛的憔悴中年人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各自孩子身旁想要紧抱住他们,却次次搂空,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副颠倒样。
孩子们看不到他们,只直愣愣看着佝偻着腰和老师多次道歉的父母们。
有的活人看死人尚且在人世,有的活人看死人恐惧如地狱恶鬼。
但是有的死人又看到不到死人,有的死人只看得到活人。
就单是不想继续让这场悲剧像把慢刀子一样凌迟他的心,俞霄也想尽快通关这次试炼。
“园长拜拜——老师们拜拜——”
孩子们高兴地朝大人们再见,有大人的握着大人的半只手坐到摩托车后座,和父母分享一天的闲杂小事;没父母接的则和朋友牵手上小巴车,关系好到要时时刻刻贴在一块。
小安坐在最后一排的窗口边,好像遥遥看了坡底的老师们一眼。
等试炼者们心有灵犀抬头看去,却晚了一步。
只有小巴车驶去扬起的一片黄雾,混合难闻的汽油味悠悠飘到他们眼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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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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