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手指无意识的抽动,她半年前刚用3D打印机复原过这块雕花的数字模型。
一个穿和服的日本药商一脚踹开半扇门,“哐当”一声,门撞到了墙上,这声响刺得林卓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扇百年香樟木门,在现代还收在老宅库房,左下角有道被炮弹片划出的凹痕。
林卓正恍惚着。
“止血散四钱!”街对面‘德寿堂’伙计的吆喝声突然响起。
林卓终于禁不住胸腔一震,鼻子发酸,这是爷爷常念叨的医馆祖训切口,现代的医馆抓药时早不用这套了。
她鬼使神差摸向大褂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塑料发夹,冰凉的现代工业制品硌着手心。
而眼前是斑驳的‘青囊济世’木牌,林卓呆呆地站着。
穿土黄色军装的伪军开始撕扯墙上的出诊时辰表,早已泛黄的宣纸簌簌飘落下来。
林卓看清最末一行‘酉时后仅接急诊’的字迹,她紧紧攥住发卡,手被硌得生疼,还是忍不住喉咙发紧,眼泛湿意。
那是林家独有的馆阁体变体,她在太爷爷的手札上见过,也临摹过,运笔的顿挫与眼前残纸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看什么看!”一个伪军歪着嘴呵斥,一枪托砸在门柱上,震落了匾额缝隙的积灰,示威般看着林卓。
林卓咬着牙低头快步走过,余光瞥见门内翻倒了一地的百子柜,当归的抽屉斜插在满地艾草灰里。
她忽地想起七岁那年打翻家里的古董药柜,爷爷罚她抄写明仿宋刻本的《雷公炮炙论》时说过:每个药格都是林家先祖拿命换来的。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
拐角传来一阵狗叫,三个宪兵队小队牵着一只狼犬过来了。
林卓默默松开发卡,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跟在义诊的车队的最后。
骡子车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车上的铜十字架晃动得厉害。
走在前面的于嫂停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询问,
林卓张了张嘴后又轻轻地摇摇头,眼神中哀伤还未褪去。
于嫂若有所思扫了眼‘林氏医馆’继续走,林卓低着头跟在后面快步走。
此时正值午时,城隍庙前的古柏突然无风自动,叶子唰唰作响,一股浓郁的松脂香散发出来。
林卓闻着香味往前看,轻轻吸气,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原来是到了城隍庙,庙的山门石柱上阴刻着“举头三尺有神明”。
前面一棵大树,树身上钉了个“日满华亲善”铁牌,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而此时的城隍庙后院,那片四百多年的碑林,在烈日下,同样刺得林远志眼睛疼。
碑林深处,林远志的长衫下摆扫着碎砖,沾血的布鞋在第三排石碑前停下了。
他指尖抠住青石边沿,新碑无字,只粗糙刻了道北斗七星图,底座边藏着一块捣药臼,上面的林字标记,格外清晰。
这是他与刘文正约定的暗号。
“爹……”他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
碑后的砖缝里突然窸窣一动。
林远志绷紧了肩胛,一只灰鼠探头探脑地蹿了出来,尖嘴上叼着片粘了油的纸,纸角印有“东亚考古协会”地公章印,正是小田和彦散发的文物搜查令。
他迅捷抽腿,一脚踢飞了灰鼠,踩住纸片使劲地碾进土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一片紫淤。
庙门前的林卓,用手摸着树皮增生形成的瘤结,她咬着牙想把上面的牌子给扣下来,当然是徒劳的。
她感觉自己好像心理有问题了,暴虐情绪频发,看见宪兵队总会有极端的想法,她晃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是中暑了吧。
于嫂走着走着,发现林卓又掉队了。
果然在城隍庙门前,她叹息一声,追上骡车,与修女说了一声,骡车自行走了。
于嫂走了过来,似没发现林卓的情绪说道:“小卓,我带你去西街菜市吧,是要给你哥熬猪肝粥吧,现在应该还有猪肝,再晚就够呛了,走吧。”
卓手正摸着古柏的瘤结,一股磅礴的清凉之气冲进她的手心。
腕上的手链逐渐滚烫,她的头顶上的虚空隐隐出现一条线,林卓感觉自己好像要化了。
不知是被晒得,还是被这莫名的清凉之气冲刷的,总之感觉很奇妙。灵魂似乎都飞出来了,飘在半空。
于嫂没看到林卓飘起来,她只是在一瞬间感觉林卓似乎消失了,不过一眨眼,林卓还在,她抬起一只手在眼前搭个凉棚,看看这正午的太阳。
阳光刺目,不能直视,嗯,是自己眼花了。
林卓也听见于嫂的声音,清醒过来,急忙回应:“哦,好的,是要熬粥,我们去菜市场,刚不知道怎么了,有点晕,可能中暑了。”
于嫂伸手探她颈侧:“盗汗这么凶,怕是饿痧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就明天早市再去买,现在先回去休息?”
林卓晃了下脑袋说,眯着眼睛看着林氏医馆的方向。
貌似轻松地说:“没事了,现在没事,刚才有些晕,现在感觉挺好的,我们去吧,再看看有没有水果,我好像好久没吃水果了。”
她说着声音都带着委屈,自己真的是好几天都没吃水果了,水萝卜不算水果,而且那头小毛驴还霍霍了一小半。
给住院部的同事分了分,自己就吃了两根,想想真是挺可怜的,难怪自己没事总是饿。
她摸摸又开始叫嚣的肚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可怜兮兮的样子。
于嫂看着这个不自觉就露出娇气的女孩。
好久没吃水果?就是鲜果子呗。
来医院总共也就四天,还算上今天,难不成,她以前天天吃水果?昨天不是吃了水萝卜吗。
想到刚才她在‘林氏医馆’前的模样,于嫂垂下眼皮思索。
菜市的石板路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发烫,沿街的摊子支着褪色的蓝布篷。
角上都缝着'沧县商会'验讫红戳,棚子角坠着几串铜铃,风一过叮铃作响。
林卓本以为这大中午的,人不会多,没想到是真没啥人,摊子也是寥寥几个,看看菜,不出所料,都是让人挑剩下的。
挑担的菜农赤着脚踩着草鞋,扁担两头竹筐里码着只剩几根的带泥萝卜,筐沿还别着几枝新掐的荷叶,当是遮阳的伞盖,也被晒得耷拉下来。
林卓环顾四周,犹豫着要不要买,无论是熬粥还是熬汤总要放些绿叶菜,补充维生素,病人也能好得快些。
于嫂直接说:“买罢,听说这几日卡子查得邪乎,菜车怕是难进城,萝卜蔫了也能吃,总比没有强。”
于嫂说话时捏了捏萝卜上的泥,目光扫过菜农草鞋上的黄泥。
林卓一听赶紧问价掏钱,花了三个铜板买了八个蔫萝卜,又花七个铜板买了两斤茭白,再找,竟没别的青菜了。
又和于嫂赶紧去猪肉摊。
肉案上的苍蝇乌泱乌泱的,案角凝着一滩发黑的血渍,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屠夫老赵拿扇子赶赶苍蝇,再拿草绳捆住半扇猪肉,打算不行就收摊吧。
一看来人了赶紧招呼:“二位买肉?今个三百文一斤。”
林卓:“啊?大叔,有猪肝吗?”她现在对文还没啥概念,一下没换算过来,不过一听三百就觉得挺多。
屠夫老赵:“猪肝也有,两百文一斤。”
林卓买了两斤猪肝,两根大棒骨,让屠夫给劈成了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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