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爬两步就摸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一股鲜果子的清香传进鼻子,
大丫小小的奶音“咦”了一声。
她两只小手捧了起来,放到鼻子上闻着,闻着、闻着,有水渍从嘴角耷拉下来了。
她抬起胳膊蹭了蹭嘴角,转身朝里间去,说是里间,就是隔了一条麻布帘子。
她娘怕传染给她,一个月前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间睡了。
大丫用脑袋顶开帘子,看见娘正趴在窗户上往外吐,窗户早就没了窗户纸,吐起来也方便。
大丫扬着小奶音说:“娘,有果子,吃果子。”
她娘喘息着微微回头,这样趴着的姿势她感觉喘气顺一些,就没动,声音虚弱地问:“哪来的果子,大丫?你刚又跑出去了?”
大丫连忙摇头:“没有,大丫没跑出去,就有个果子,娘!”
她声音突然高亢起来:“是城隍爷给的,是城隍爷给娘的。”她兴奋的跳了一小下。
眼睛瞪得溜圆,凑到她娘身边,往前塞果子兴奋地说:“娘快吃,快吃,城隍爷给的。”
大丫的娘叫杨引娣,才十九岁,正是因为年轻,这肺病拖了两个月了,人还没倒下。
今晚的月光很亮,杨引娣拿着鲜果子握了一手,竟比鸡蛋还大些,颜色青绿青绿的。
先闻了闻,青新之气直冲鼻腔,忍不住直接啃了一口,酸汁在嘴里炸开了,大丫看她娘的表情,也禁不住抖着小肩膀,噘起嘴。
清新的果子香冲散了船屋内的闷热。
杨引娣一边酸得直抖,一边还忍不住地啃,清凉的果子汁水滑进喉咙滑进胃里,她都没意识到,她啃果子的这会工夫,完全没咳嗽。
大丫在旁边看着,也跟着一边抖着小身板,一边流口水,杨引娣啃得投入,似是忘记了小女儿。
鸡蛋大的果子,她啃得仔细,一会工夫才啃了一半,也是因为太酸了,一次只咬一点。
肺里化不开的闷似乎减轻了一些,她长长地吸气。
看见小女儿,吞着口水看着她,顿觉心疼,暗骂自己:“怎得这般没出息,把孩子忘了。”
她连忙在枕头下摸,摸出一把小刀,小心地切下没咬的那边,递给大丫。
大丫晃晃小脑袋,包着一嘴的口水,含糊不清地说:“娘吃,大丫不吃。”
杨引娣想笑又想哭,语气却不咋好:“快吃,吃完去睡觉。”
大丫乖巧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放嘴里啃上了。
一时间娘俩都是酸得抽抽脸,面面相对,忍不住笑了起来。
月光洒在歪斜的船屋上,远处传来“笃——笃——”的两声梆子响,此时二更了。
岸边草丛深处,隐约有叽喳声,里面有一窝小鸟,个个都有大丫拳头那么大,在里面挤挤嚓嚓,很是热闹。
五里外的码头早已挂上了灯笼,来来往往的汉子,每人都扛着一个大包,走一趟心里算计一回,这次多几个铜板。
一队宪兵持枪站在码头边,嘴里的火光一闪闪,潮湿的空气弥漫着烟味。
“笃——笃——笃——”短促的梆子声,穿透潮湿的夜气。
子时三更
林氏医馆后院的青砖地上浮着一层薄雾,月光从龟背竹的裂叶间漏下来,在《本草纲目》手抄本上投下一片细碎的影子。
十七张榆木交椅围成半圆,椅背雕着褪色的百草纹——当归缠着断肠草,白芷压着曼陀罗,暗夜里像群蛇绞缠在一起。
林远志蜷在东北角的阴影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黄铜药匙。
钥匙齿卡进虎口旧疤,疼得他太阳穴一跳——那是七岁那年自己调皮熬药时的烧伤。
八仙桌上的桐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苗舔上悬在梁间的药王幡,孙思邈的绣像在青烟里忽明忽暗,恍若垂目叹息。
檐角铁马“叮”地一颤。
十七道黑影贴着墙根游进来,鸦青大褂下露出半截赭色衣摆——那是沧州药行罢市者的暗号。
皆用决明子染过,灯下一照便泛出金棕色纹路。
最前头的老者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微黄的脸,袖口滑出半块砭石:“林少爷,昨夜回春堂被抄了。”
林远志猛地攥紧药匙,青瓷胆瓶里泡的蛇床子跟着晃出一圈涟漪。
他嗅到风里混进一丝熟地黄的微甜。
“人齐了。”他哑着嗓子说,灯影在喉结上切出一道暗线。
“林掌柜,十七家都到了。”保和堂余先生先开了口。
他身旁是个戴铜框眼镜的年轻掌柜,长衫下摆湿嗒嗒,他是今夜刚从子牙河偷偷上岸的。
角落里缩着个抽旱烟的老者,烟斗上的火星忽明忽灭。
林远志突然掀开密室中央的樟木药柜,腐臭扑面。
三具穿和服的尸体蜷缩其中,咽喉皆插着林家祖传的砭石针。“昨夜他们来搜父亲的接骨方,我用了‘鬼门十三针’,送他们见了阎王。”
保和堂的东家颤抖着去摸尸体的枪套,却被林远志按住:“子弹早卸了。这是林家二十七代人的药方。”
林远志将一叠宣纸扔进火盆,火舌卷起“续命还魂散”的字样。
“家父说过,宁化青烟,不饲豺狼。”火光映得他眼瞳赤红,仿佛看见七日前父亲被忍者围杀在运河码头。
角落里突然爆出呜咽。
陶仁堂的陶掌柜攥袖子哭道:“我家的《瘟疫论》孤本也被他们抢去了!”
众人沉默间,窗框突然震颤——远远传来装甲车的轰鸣声。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林远志抛出一把铜钥匙,“出了门,穿过巷子,通着教会医院后门,美国人运尸车卯时出发。”
他故意背对众人擦拭着手里的药匙,耳畔捕捉着每一道呼吸频率。
年轻掌柜嘴唇动了动,目光在钥匙与尸体间游移。
突然,万金堂的陈老太爷拐杖重重杵地:“我祖爷爷给僧格林沁治过箭伤!林小子,你说怎么干!”
老人口袋里装着半块茯苓饼——那是他给关东军司令配药时偷藏的砒霜。
子时末,林远志割破掌心,将血滴入祖传药臼。
众人依次歃血,药杵捣击声里混着运河涛声。“明日辰时三刻,全城药铺闭门挂幡。”
他展开父亲的手书,血字在火光中狰狞如符:——若逢豺狼叩门,当归、独活、血竭三味,可配夺命汤。
1942年,天津评剧演员因演出内容被汉奸举报“影射日军”,遭宪兵队逮捕拷打,此类事件在北平、上海等地屡见不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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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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