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铁头得逞似的咧着干裂的嘴小声“嘿嘿嘿”地笑,笑完还说:“热不热,我能喷火了,我会要火技了,嘿嘿……”

小满收回小手也放到自己鼻子下面,闭上嘴喷了一口气,也是热热的鼻息。

小满小声地说:“我也会喷火了,到时咱俩一起要火技,能挣铜板,买,买枣糕吃。”

“嗯,买枣糕,还买肉。”铁头忍不住要吧唧嘴,可嘴里干干的,吧唧一下竟然嗓子疼了起来。

他哑着嗓子问:“我们病了,是要死了吗?”

小满摸着干干的嘴巴,没答话。

铁头有点想哭,想他娘了:“小满哥,我渴得冒烟了,要喝水。”他嗓子冒出的是嘶嘶气声,完全没有声音了。

小满凑到缝隙往外瞅,只能看见天光偏暗,他判断太阳应该是下山了,往常这时候他还没回家,他娘就要攥着棍子满村子找他了。

小满甩甩脑袋,想娘让他有点难受,他不要想。

他站起身推开木板,拉起铁头,两个小孩爬出底仓。

外面天色已暗,大运河的波涛轻轻荡着,撞击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两个孩子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河边,直接趴下,脸埋水里贪婪地喝着。

一口气喝了个水饱,两个孩子在岸边躺了一会儿,月亮已悬在半空,进站的货车“呜呜”的鸣笛。

两个小孩费力地爬了起来,挺着小肚子,一步一晃荡,走一步都能听见水声。

走了两步,铁头停了下来,张嘴哇的一声,嘴里的水像喷泉似的从喉咙里往外喷。

小满刚要去拉铁头,他自己也猛地弯腰往出喷水。

突然身后的大运河里传来巡逻艇的轰鸣声,探照灯扫过岸边,把两个孩子小小的身影,拉成了怪异的人形,像是舞动的山鬼。

两个小孩反应过来刚要抬腿跑,枪声响了,子弹扫在他们脚边,两个小孩应声而倒。

探照灯继续扫向芦苇荡,惊起几只沉不住气的夜鹭,枪声响起,在灯光中飞舞的夜鹭落水。

远远地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嬉笑声,巡逻艇的轰鸣渐渐驶远。

片刻后,咔嗒、咔嗒声响起,两个劳役拖着板车穿过芦苇荡,车辕上挂着“尸体搬运许可番号74”的木牌。

劳役远远地就看见河滩上两具小孩的尸体,听见枪声,他们就知道又有活干了。

两人抱着软绵绵的两个孩子,也不看是头还是脚,一股脑给扔车上了。

拖着板车驶进了旧河道乱葬岗,两具幼小的躯体划着抛物线落进光绪县志里记载的‘龟背湾’。

这个被朱砂圈标注‘水鬼作祟’的河湾,如今成了日军倾倒尸体的天然坟场。

离两个孩子三米远的地方,

林远志尚存余温的右手突然抽搐,这是神经末梢最后的生物电反应。

月光如融化的水银,无声无息地漫过芦苇荡,漫过旧河道,将乱葬岗染成一片冷冽的霜白。

河道两旁的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槐花如碎雪般簌簌而下,白瓣纷扬间,空气里浮动着蜜糖般的甜香。

今年的沧县,或许是天气过早的炎热,也或许是这片土地埋了太多的人,

这里的槐树开得格外热闹。

往年要到八月才吐蕊的鹅黄小花,今年七月就压弯了枝丫,甜腻的香气在街巷里流淌。

城隍庙前的老槐树下,几个补丁摞补丁的妇人,正在明亮的月光下,举着竹竿打槐花,碎银似的花瓣落在她们蓬乱的发髻上。

白日里这附近总有宪兵队巡逻,她们就趁着月光打。

一位穿蓝布长衫的老先生,支起了临街的窗户,看着妇人月下打花,他摸着颏下长须,很想赋诗一首,

眼角却瞄见屋檐垂下来的青天白日旗,旗杆上还挂着祈雨用的黄符。

他扶了扶圆框眼镜,哼了一声,反手关上了窗户。

远处飘来窝头的香味,王寡妇家的灶上蒸着玉米面掺槐花的窝头,香中带甜是孩子们最喜欢的。

林卓却觉得槐花的香是又甜又腻,并不喜欢,总感觉有一股洗发水的味道。

小护士于莲特意给她带了一张槐花饼,这是难得的好饭,林卓感激收下,白着一张脸笑,倒把于莲笑得眼泪八叉的。

林卓小口小口地咬着槐花饼,就着小米粥。

于嫂端着药盘推开病房门,林卓正用勺子一下下戳着碗底的小米粥,米粒黏成团滚在碗沿。

昏暗的灯光把她红肿的眼皮照得发亮。

“倒些热水,小心伤胃。”于嫂把掉漆的托盘搁在床头柜。

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块杂面饼,“多吃点,程记药铺晚上七点要运批艾草过来,顺带捎口薄棺过来。”

林卓抬头,杂面饼渣掉在床单上。

于嫂背对门口整理纱布卷,声音压得低沉:“说是防瘟疫要集体火化……”

窗外楼下的日语口令声越来越近,这是后门巷子口的宪兵又进院子了,

很快,走廊响起了皮靴声,于嫂快速地掏出一张处方纸,上面用红药水画的简易地图——旧河道弯折处标着十字,旁边潦草地写着乱葬岗。

她食指重重地点在十字标记,‘乱葬岗’三个字上。

“胡掌柜的板车套了两匹老骡子,车辕刻着三道新划痕标记。”

于嫂把纸塞给林卓:“收好,别丢了,记住了就冲进厕所里,要戴好防疫口罩,给你们准备了罩衫,到了地方,这些都要穿戴整齐,一定要小心。”

于嫂抓起林卓的手腕,虎口的老茧刮着肉疼:“装殓要换的寿衣,也准备好了。”

林卓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说不出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于嫂,

有人给她祖宗准备寿衣,

她抽抽鼻子,自己现在是想不到这些的,这是大恩了吧,得磕头啊。

她想起小时候看人办白事的画面,咬着嘴唇跪下,冲于嫂磕了一个头。

于嫂愣一下,赶紧把她拉起来:“这孩子,去办事吧。”

林卓只愣愣地点着头,她其实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整个人都是懵的,脸上表情僵硬,眼神凝重,攥紧拳头在压制着内心的慌乱。

她不禁要想,要是爷爷知道她去收敛祖宗……

门外突然响起哐当一声,于嫂迅速将床上的衣物塞进装脏纱布的竹篓里。

两个戴白袖章的日军医官推门进来时,她正举着体温计对光查看里面红柱子:“三十七度八,夜里得用井水拧毛巾冷敷。”

月亮已走到头顶,胡掌柜的板车准时停在医院后门外。

板车上一口棺材,上面泼了层刺鼻的石灰水,两个汉子正往下搬艾草捆,艾草捆中藏着芦苇扎的浮板。

林卓攥着寿衣蹲在门廊阴影里,看见车辕处新刻的三道划痕露出青木茬,骡蹄上还用草绳缠了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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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黎照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