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一股热浪从后面扑过来,推着她后脑勺,她闻到头发烧焦的蛋白质的味道。

青年反手掷出的枣木棍插入拦车木架子上的榫卯,棍尾系着的煤油麻布在夜风中燃了起来。

伪军班长早就吓得跳起来找掩体,滋溜一下钻到拦车木架后的沙袋后面,半天没露头。

火光中骡车已擦着沙袋撕裂的麻布纤维冲过关卡。

骡车冲出百米开外,月光突然被一丝流云遮蔽。

林卓低头发现药箱缝隙里卡着一朵完整的槐花,她皱眉,不知为什么这槐花这么多。

青年突然用枣木棍挑起这朵花,插在她散开的护士帽系带上:“替它活过了今夜。”

不知为何林卓突然眼泛湿意,她低下头躲避青年的目光,不让人看见她喜欢哭鼻子,太丢人了。

五百米外李铁英的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望远镜调节轮,焦平面里燃烧枣木棍的火光刺着他的眼。

他指甲扣扣调节轮,嘴角扯出一丝笑,骡车一溜烟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片刻,传来伪军班长的大声喝骂,远远地还能看见他跳着脚,拿着枪对着下游比画,却始终没有枪声响起。

刚过子时,

骡车拐入了晒盐场的旧址,青年徒手拆下车轮外缘铁箍,以减少碾压卵石的声响。

林卓闻到了一股咸腥味。

突然‘扑拉拉’一声,不知从哪飞出一只夜枭,在林卓头顶掠过,带起一阵凉风。

林卓一缩脖子鸡皮疙瘩冒出一身。

“咕咕咕,咕咕咕”似乎带着环绕音的叫声在骡车上空飘荡。

‘扑拉拉’又飞过来一只,

青年枣木棍顿地,左腿微曲弹身而起,一棍子给鸟抽飞了,咕咕咕的叫声也消失了。

林卓一惊一乍地走着,紧张得转着头左右看。

路旁模糊的盐垛阴影中,三具悬吊的人随风晃动起来,林卓吓得一跳,抬腿就想上骡车上,一转头看见林远志在车上。

她侧着脑袋不敢看盐垛那边,脚步停下,等到后边青年上前,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转到他的内侧,紧紧贴着人家走。

青年:“………”

那会儿还说她胆子大了呢。

胡掌柜耳朵很尖,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下,低声笑了起来:“这是去年盐工罢工时用来吓退日军的草人。”

林卓:“…………”

啐……这日军忒不是东西!

骡车在月光下映出一团怪异的阴影,他们拖着这团阴影驶在了晒盐场。

胡掌柜的烟袋在黑暗里明灭,火星落在车辕烫出细小焦痕。他挑挑小鞭,

他忽然想起民国二十二年那场秋汛,那夜运河浪头拍碎三块盐坨,也拍散了国民政府在《塘沽协定》里割出去的最后一丝骨气。

当时也是个圆月,他蹲在义庄后巷的青石板上,粗布衫下藏着太原兵工厂仿造的驳壳枪,

三小时前他用这把枪送别了被叛徒出卖的老盐枭,鸡血溅了一地。

而义庄后墙鸡笼里躺着三只被割断脖子的芦花鸡,那两天他们罕见地开了荤,个个吃得嘴唇冒光。

胡掌柜把烟灰磕在骡车上,一只夜枭掠过车顶,爪间有银光闪动。

他眯起眼,那是沧州盐枭特制的锡箔信筒。

去年运炸药时,他们用此法避开日军军犬,如今倒被畜生学去了本事。

他下意识摸向空裤管,残肢在车辕上无意识磨蹭,就像三三年冬日棉裤燃烧时本能的蹬踹。

那年的冬日,正是这般锡箔引燃了他的棉裤,也烧断了半条右腿。

骡车哐啷一声,颠得胡掌柜拐杖向车下滑去,他小鞭一卷,拐杖又回到车上,倒是惊起路边树林的一群鸦。

呼啦啦地飞了起来。

月色愈发清亮,胡掌柜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女儿周岁照,底层压着一片裁下来的《大公报》。

1934年6月3日的头条标题在月光下仍是显眼:『沧州盐工罢工遭镇压』。

纸片上的污渍,是女儿高热惊厥那夜打翻的药汤。

夜风突然凛冽起来,捎来上游焚尸炉的焦臭。

骡车哒哒地拐过日军探照灯的死角。

运河在前方拐了一个大弯,月光大肆肆着照着大地上的城池,树木、动物,还有这个夜晚在暗处奔走的人群。

胡掌柜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很像是义庄停灵池里浮动的尸首啊。

他忽然呵呵笑起来,空裤管在风里猎猎作响,这骡车终究不是棺材,今夜装的也不是死人。

骡车行到了八里台岔道口,胡掌柜将菱形铁牌钉上骡车‘美沧字第74号。’

等了约有两刻钟,日军卡车押送的运煤车队过来了,

青年用枣木棍挑起浸煤油的麻布点燃,伪造成车尾信号灯故障闪烁。

胡掌柜竖着耳朵仔细听车轮声,随时调整骡车速度,与末节车厢始终保持10米的距离。

日军规定三车联动时只查首尾。

煤灰飘扬中,骡车牌照上的‘MEI-FU’英文标识‘沧州美孚分公司独家钢印’通过了探照灯的扫视。

骡车驶过城门铁轨的刹那,月光终于劈开了一直遮挡它的云层,照亮了青砖墙上的弹孔。

两名伪军持枪斜倚在岗亭上,刺刀尖挑着灯笼在风里打转,灯笼纸面印“沧县警备队”字样。

透出的光束似能照见车底渗血的榆木板缝,林卓攥紧了罩袍下的手术刀。

胡掌柜远远地就举起了‘通行证’,伪军依旧懒洋洋的斜倚着岗亭没动弹,

刺刀尖上的灯笼向里摆了下,骡车哒哒哒的过了岗亭。

邦——邦——邦——邦——邦——

更夫敲响了五更的梆子,袖口黄布条随动作翻卷,露出半截“反日救国会”的蓝印。

骡蹄铁撞击着青石板的回声惊起藏在屋檐的蝙蝠,呼啦啦飞起一片,翅影扫过“永源酱园”褪色的幌子。

林卓吓得歪斜着身体躲着,一脸嫌弃,她小时候玩过蝙蝠,那个薄翅上都是小虱子。

想到这她禁不住抖了下,摸摸手腕上的鸡皮疙瘩,暗道:这夜里真凉。

看向路边的门脸,一个不怕凉的女子,穿着高开衩旗袍,袖口缝着一条深色的布条垂了出来,轻轻荡着。

铺子门缝里溢出了线香的烟气还裹着脂粉的味道,林卓缩了缩脖子,

眼睛却瞄着高开衩旗袍女子,她有些好奇,暗暗嘟囔:“这是夜店呗。”

青年突然抬手压低她的脑袋,巡逻队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骡车麻袋堆,

胡掌柜抖落的烟灰混着艾草碎屑,将底板血迹盖成青灰色。

光束扫过高开衩旗袍女子,照亮她身后的招牌,林卓才看清是间赌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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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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