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林卓没动,不知为何她有些抵触,不想起来跟着祷告,她用手捂着肋骨的地方,轻轻摇头,意思是现在起不了床。

白医生并未收回手,而是将掌心向上平举,指尖轻轻触了触胸前的十字架,随后在病床栏杆上划了个细小的十字。

她从灰蓝色修女袍内袋取出一本包着牛皮纸的袖珍《圣咏集》,

翻到折角处,那是用铅笔圈出的《诗篇》

第147章‘他医好伤心的人,裹好他们的伤处。’

林卓盯着白医生袍角晃动的十字架,想起B站刷到过的传教士纪录片。

那些嬷嬷把《圣经》译成苏州评弹的,就像现代网红把量子力学编成Rap。

信仰的传播从来都需要糖衣,只不过现代的糖衣是算法推荐,而她们的糖衣是吴侬软语。

白医生的诵读声低沉清晰,英文经文混杂着苏州话释义:‘上主是我的亮光(The Lord is my light)……’

念到“他从床榻上扶起虚弱的人”时,玛丽医生的食指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边缘,

那里沾着红药水的红渍,是昨日为新入院的烫伤患儿祷告时蹭上的。

她的白皮鞋微微转向床头柜上的搪瓷盘,盘中还有几颗大李子,十字架吊坠悬在葡萄糖输液瓶上方晃动着。

林卓强忍着没动身体,闭上眼睛,像是认真听,实则心里也在祷告,

她也很虔诚念叨:“上帝老人家,虽然我不信教,但是我很尊敬您,就像是长辈一样尊敬,您莫怪。”

白安平医生的祈祷也近尾声了,祷词的末尾她忽地掺入几句吴侬软语:“倷个疼痛交托主(你的疼痛交托主),阿门”。

这是苏州博习医院嬷嬷们自创的方言祷文,她自小就学会这句了。

林卓虽躺在床上也忍不住点头:“侬交,侬交……”

白安平医生欣慰地看着林卓,似觉得自己感化了一块顽石一样。

林卓扯出一个笑脸,目送白医生出门。

她吐了口气,这所教会医院是隶属美国监理会,虽不像天主教修道院那般森严,却也讲究“间接布道”。

白安平这样的女性医护,就是教会本土化的触角。

林卓在现代是无神论者,她上小学时,姥姥家是在郊区的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一所小教堂,也不知是不是正规的。

反正村里就出现了,有人得病不去医院,非要祷告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件。

现代人常说,科学的尽头是宗教,某个学科的‘大佬’,信了什么什么教。

除了‘大佬’明白这世界有太多的不可知以外,

可能还有一个角度,足够博学和理智的人去研究宗教,才不会迷失本心,沦为附庸,失去判断的能力,进而失去作为‘人’的独立个体。

也许这么分析有些残酷,林卓心里升起一些歉意。

医护嬷嬷们本身也许对‘个体’并不在意,她们更看重抱团取暖,因这个年代,对普通百姓过于冷酷了。

她们用吴侬软语诵读《诗篇》,给冰冷的文字附上了温度,也如博济医院年报上所载的:“方言可消解民众对‘洋教’隔阂”。

这些自创的祷文,是女传教士们将监理会的英文赞美诗,揉进苏州评弹的调子里,就权当为病榻上的人织了一张听得懂的安慰网。

林卓看看输液架子上的十字架,教会医院属宗教场所了,住人家庙里,就算不信也得敬着,

所谓进庙拜神,进屋叫人,不信归不信,礼貌得到位。

我刚才不算没礼貌吧?刚在心里很虔诚地和上帝老人家讲清楚了。

她自己胡思乱想着,又想到霍去病,不知他是怎么应对的。

他显然和林卓一个套路,躺在床上不动,装重病,闭目养神,他的病房内是陈医生,眼镜后的眼睛里带着笑。

他想起上月一个老太太,晨祷时对着他嘟囔:“总说俺们迷信,封建,这不是鬼佬的迷信,鬼佬的封建。”

陈医生无言以对,继续祷告,装听不见。

无论是一神教也好,还是多神教也罢,最基本的功能是给人以心灵慰藉。

刘文正的夫人,现在就急需心灵的慰藉,她都三四天没睡好了,前几天的夜里,连着好几天,院里都被人扔死动物。

早起的婆子大呼小叫的,着实是烦人,更让人心烦的是,她家老爷似乎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是哪个二鬼子或者宪兵队干的,她倒宁愿是哪个缺德小子干的。

直到前天堂兄刘文渊回沧州视察什么野战医院,这夜里才消停了。

今天一早,老爷就嘱咐准备东西,他请了人来家里驱驱邪气。

正午的日头将青铜厌胜钱晒得滚烫,刘家院中柿子树下阴凉处趴着一只捆绑好的大公鸡,以备不时之需。

旁边药獾尸体上的黄表纸被热风吹起一角,露出朱砂戳。

胡掌柜褪去夏布长衫,露出内里反穿的狼皮坎肩,这是萨满“与阴界通灵”的装扮。

他左手拿着驴皮鼓,右手握朱砂袋,单腿踩着榆木假肢绕铜盆疾走了三圈,踩着鼓点如马蹄叩地般。

随着鼓声,粗粝的喉音从胸腔迸发出来,尾音带着颤腔,语调奇特:

“昂阿额耶——

白山黑水的鹰神借我眼哟,

看清这院里钻洞的灰仙!

白山鹰睁眼——鼓槌猛地一抬,裂淿声直指正东

……

老林火咬喉——烧穿那披着人皮的黄大仙!”

手里点燃了泡过朱砂的伤寒论。

躲在门后的刘夫人,听到“披着人皮的黄大仙”时,猛地揪着衣襟的盘扣,脸色煞白,她缩着身子,神经质往身后看,生怕哪藏着一个黄大仙。

哐哐哐

胡掌柜改敲铜盆,转用官话方言,沙哑吟诵着:

“一洒东方甲乙木,倭风邪气不入户!

手里的朱砂甩向正东砖墙,红点连成一条线,

二洒南方丙丁火,纸灰照见豺狼窝!

中间的火焰蹿起了三尺高,映出刘文正苍白的脸。

三洒西方庚辛金,斩断妖绳破迷津!

胡掌柜的榆木假肢顿地连响,

四洒北方壬癸水,洗净污秽还清白!”

一直候在旁边的柱子“哗啦”一下,一盆水泼到血痂上,顿时将污秽都给冲进地漏里了,露出底下的青砖。

胡掌柜眯眼站定,双手抱拳冲着四个方位各拜一下,而后向刘文正点头,示意完成。

刘文正郑重抱拳,请胡掌柜进书房歇息,留下柱子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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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国遇见了霍去病
连载中黎照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