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林卓点点头,转进器械室里。
器械室里,两双都带着狐疑的眼睛对上了。
于嫂刚听见林卓在外面嚎了,一时也有点语塞:“这丫头……”林卓则是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病房里的青年摩挲着粗陶杯沿,喝了口温热的枣水,眼底的霜色似被水雾浸得微融,像河西走廊的冻土遇上了来年第一道春溪,他侧耳听着夜风中的动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病房内的布置、物品,不知不觉间,刚融化的春溪又冻上了冰。
宵禁时分,沧县全城明暗交织,医院窗格里只透出些许微光,运河码头上倒是黑影攒动着,岸边连绵五里,高高挂着红灯笼。
三义庙街的棺材铺,大门紧闭,上面的铜拴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医院里,林卓在微弱的光线下,抱紧那叠里衣迈进‘姑娘楼’。
这是位于医院西侧,一栋砖木结构的三层楼,是医院的宿舍楼。
楼梯发出年迈的咯吱咯吱声,这是座光绪年间盖的三层小楼,现在外墙爬满了忍冬藤。
林卓推开阁楼的门,一只橘黄色的大猫趴在床上,铁艺床架上还搭着前任护士的灰布罩衫,袖口密密麻麻记满拉丁文药名的缩写。
林卓走到床前站了一会儿,她是想抱猫玩会的,但她实在太累了。
就站在一旁等着猫跑走,谁知人家大黄老神在在,趴得甚是安详,怕?不存在。
林卓不管了,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身直挺挺地倒下,怀里还抱着衣服,她闭上眼睛,挨着猫的一侧传来一阵呼噜声,大黄很满意。
片刻后,她以为自己会马上昏睡,谁知竟然没有睡意。
想起于嫂的叮嘱:戌时宵禁,晨祷钟响前莫要开窗。
她艰难地起身去拉窗帘,突然发现黑乎乎的忍冬藤间闪着金属冷光,
林卓一愣,不由得起了一个念头,在现代酒店,总是爆出让人防不胜防的摄像头,这里不会也有摄像头吧。
似有夜风吹来,忍冬叶子在沙沙作响。
子时三刻。
捷地减河老闸口下游800米处,河面宽仅28米,三艘漕帮舢板倒扣在芦苇荡里,船底新糊的‘王’字黄泥还泛着潮气。
老曹站在舢板上,胖胖的身形在夜色中像雄壮的黑瞎子,他冷冷地注视着远方河面那一闪一闪的三色灯,红绿白轮次闪着。
两个漕帮水鬼正把‘铁西瓜’绑在二十九军沉船的桅杆上。
这是去年劫的日军九三式触角□□,撞针用蜡封好,专等铁船底来蹭。
河底淤泥里还埋着五口棺材,里头填满开滦矿的炸药粉,引线裹着鱼鳔胶防水。
一柱灯光扫过芦苇荡,日军94式内河巡逻艇突突地驶来了,探照灯扫过水面时,漕帮的‘水耗子’李四猛地扯牛皮索。
沉船残骸里突然竖起根裹着白布条的桅杆,白布条在月光下反光,很像落水者挥舞的胳膊。
此时,下游漂过几个竹筏,上面噼噼啪啪地炸响开来,像是来了一支军队。
“八嘎!”艇长柴田举着望远镜骂出声。巡逻艇刚抬起机枪转向‘遇难者’,船底就刮到了□□触角。
撞钉“咔”地折断了,200公斤炸药粉在右舷炸开轰起了冲天水柱,冲击波震碎了艇尾的机枪座。
爆炸的声波传到了林卓的阁楼,窗户震的哐当一声,她睡得深沉,什么都听不见,不知何时,怀里已搂着猫,猫也同样睡得深沉。
只在窗户响得一瞬,睁开一双金黄色大眼睛看向窗外,随即又闭上,呼噜声又打了起来。
□□爆炸后,老曹点燃竹管里的硝纸,火星顺着埋在地垄沟里的桐油浸泡的麻绳窜向河滩。
五口炸药棺材次第爆响,冲击波在狭窄河道形成叠加效应,日军巡逻艇像鸡蛋壳似的被挤向左侧暗桩,船体瞬间被穿透。
巡逻艇歪在水面被卡住了。
漕帮的三十条汉子从闸门阴影里荡出,人手一把改造的□□喷筒,打穿了落水日军的救生衣,一朵朵血花在柴油燃烧的火光里绽放。
片刻后,河面已没了活人。
老曹拉下一条麻绳,一面白色布片升了起来,漕帮好汉们立刻收手。
李四把准备好的死鱼撒向爆炸点,嘀咕着:“殷汝耕的票子泡烂了才好”。
鱼肚里塞着伪冀东政府的香烟票,明日日军打捞队会发现这些‘证据’。
硝烟散尽时,老曹的舢板已迅捷地划进南运河。
远处,沧县城墙的轮廓,被火光勾勒得如同獠牙一般张牙舞爪,
而漕帮提前沉入缠满铁蒺藜的木排正在河底与真正的柳根缠绕成新的暗礁。
次日林卓起了个大早,去卫河码头早市。
她还穿着护士服,把护士徽章别在领口,兜里放着通行证。
出了医院后面的小巷子,过了检查站,再过一条街,就有个卖蒸糕的摊子,这算是到集市了,摊主老汉用铁勺敲着笼屉,蒸汽升腾而起。
前边保甲长的铜锣声也荡开了:“保安军有令!卯时开市酉时收摊。”
边上两个裹着包头巾的妇人蹲在墙根择野菜,细看像是荠菜。
“姑娘,新腌的鬼子姜要不?”
卖咸菜的老奶奶一手拽住林卓的衣角,一手掀开大褂下摆,露出一个白袋子,里面装的是盐。
老奶奶用指甲在陶罐沿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响,这是沧州黑市问价的规矩。
不过林卓不懂这些,她礼貌地冲老奶奶说:“奶奶,不要哈。”
说罢便朝前走,踩着微微反光的青石板,颇有兴致地看着热闹的街道。
青石板路两侧是灰砖灰瓦的店铺,幌子迎风招展。
长寿堂药铺里飘出艾草与当归的苦香,坐堂郎中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给咳嗽的幼儿把脉,药柜上龙胆紫、红汞水等西药与中药罐放在一起。
林卓路过不禁被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吸引了眼球,暗道:这形象,不用化妆都能演修仙派掌门了,哎!要真是就好了,这配置不打鬼子可惜了。
老人似有所觉,转头看到门外正看他的林卓,不由眼中浮起一抹兴味,冲林卓点头笑笑,接着给幼儿把脉。
远处突然传来“啪”一声,吓了林卓一跳,是有人在拍惊堂木。
前头茶馆的说书人拍响了醒木,开讲《三侠五义》了,三三两两的茶客嗑着瓜子,都在小声议论着‘**撤军的事’,神色愤懑,呸呸地往地上吐瓜子壳。
迎面一个身穿灰黑色粗布短衫,身形干瘦精悍的老头,在死命地拉着一头灰毛驴。
这驴也瘦不啦叽的,但倔劲不小,任凭老头怎么拉就是不动弹,梗着脖子,就是不走。
老头怒骂一声:“犟驴!你个讨债的畜生,走不走?走不走!”
短鞭凌空抽向驴背。
挨了一鞭的毛驴鼻孔喷出白沫,驴眼翻白斜睨,一只耳朵被扯得向后倒伏,露出内侧粉红色的新伤疤。
边上剃头挑子旁的老者正眯着眼刮脸,见这光景,索性停手咧着嘴嗤笑:“老陈头,驴都晓得你要送它去汤锅铺,没厥你一蹄子,对得起你喂得豆饼了。”
灰白麻绳在老陈头皲裂的掌心勒出血印,脖颈上青筋暴起像老树的根须,脸色都气成的紫黑色。
1935年的沧州医院如何伪造死亡证明?
1、文中「肺结核死亡率六成」并非杜撰,据《华北卫生志》记载,30年代日军控制区肺结核死亡率高达59.7%,成为地下工作者最常用的掩护病症。
2、保甲制度下的「联保切结册」参考了南开大学藏《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档案》中血指印原件照片,十户连坐制比正文描写更残酷。
3、文中「碘酊换瓶」细节源自真实案例,北平协和医院护士以此法伪装,协助输送药品,而能送到战场的药物,其实极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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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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