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羁魂塔

三途河平静的河面上,一尾木舟停在河中央,微微摇晃。船尾立着一根桅杆,一只油灯挂于其上,发出微弱的光。河水冰冷刺骨,升起腾腾透骨寒气,昏暗的光在冷雾气中朦胧迷离。

桅杆上一串小铃铛叮铃铃地响着,铃声轻灵,回荡在河面上,显得此处格外寂静。

身穿火红色纱衣的少女坐在船尾,发辫从颈后垂在左侧,身姿婀娜,明媚玲珑。少女轻轻哼着小曲儿,一双白嫩的脚丫子浸在水中,撩起水花阵阵,颇为惬意。

“嘎——”一只黑漆漆的乌鸦突然落在桅杆上,扑扇翅膀,还没站稳,嘴便像倒豆子似地一张一合,话中夹杂了一丝罕见的惊奇和兴奋,又隐有几分叹息,“何姓那小子被押去羁魂塔了!”声音粗哑,像是梗了颗石子儿在喉咙里,沙哑难听。

羁魂塔,凡是喝了孟婆汤,渡了三途河而执念未消者,均被锁在此塔,待百鬼出行之日,处以业火之刑,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道。

宛珠闻言有些惊讶,扭头看向乌鸦,问道,“渡了三途河,竟然还没忘记吗?”

乌鸦一个扑闪,飞到宛珠身旁,停在船沿,点点头,望了眼涟漪波荡的水面,两个破碎的影子倒映其中。它突然扇动翅膀,飞到岸边,用嘴拔起一株彼岸花。

彼岸花花瓣火红,妖娆美丽,艳丽至极。三途河畔种满了大片彼岸花,为地府的亡魂引路。

乌鸦衔着红花飞回来,刚落在宛珠身旁,便听见对岸传来一阵骂声,“死乌鸦,又偷老子的花!哪天拔秃你的毛!”

“小爷我怕你?!”乌鸦将花递给她,一松口就破口大骂,那模样,跟人间的泼妇不见两样。

宛珠有些头疼,扶了扶额,这两一闹起来就没完没了。

“鸦鸦,”她出声制止,理不直气也壮的乌鸦听了她的话,泼辣地快速骂完最后一句后就闭嘴了,对面的一个人吵了会儿见没人应,也息了声。

“嘿嘿,下次拔完你的花,讨厌鬼!”乌鸦得意洋洋发出粗噶的笑声,然后转头催促道,“珠珠,快看看!”

彼岸花可探知亡魂灵息,往生人魂魄来到地府,奈何桥过,孟婆汤饮,便是前尘往事一场空,缘起缘灭莫回头。

一念未存,便可进入轮回道。

然而有些魂魄执念太深,沉溺尘世,不得往生,须得淌过三途河,才可落入轮回,转世为人。凡间的人称三途河为冥河,两岸火红的彼岸花,花开时,金白色的花粉落入河中,可净化万物灵魂。

宛珠在此渡了三百年的船,从未见过淌过了三途河的鬼魂,还没有忘记尘事的。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好奇,手指捏了个法诀,幽幽的蓝光瞬间萦绕在桅杆上的铃铛上,星星点点,随后落在手中的彼岸花上。艳红的花瓣一片片掉落在水面,发出金光,一副副画面出现在水面上。

“走,去看看!”乌鸦有些兴奋,用翅膀拉了拉宛珠,迫不及待跳入水中。

今日地藏王菩萨和酆都大帝喝酒去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宛珠在心里安慰自己,随后好奇又兴奋一手揽过旁边的乌鸦,跳入溯尘镜中。

彼岸花丛中,一道戴着面具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岸边,望着空荡荡漂浮在水面上的小船。木楫随着摇晃发出一阵阵嘎吱的响声。

男子摇头轻轻叹气,随手捏了个法诀,施在船周围,怔望了会,随后转身离去。

-

“这是哪儿?”乌鸦站在宛珠肩头,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发出粗哑的声音。

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妇人挎着篮,里面放着杂物,小孩子背着背篓在街上叫卖,挑夫,货郎也在大街上吆喝,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路人穿过宛珠的身影,看不见一人一鸦站在大街中间。他们面前是一座客栈,门口的招牌上写着“祥福客栈”。

客栈的小二在门口揽客,热情送走吃完饭的客人。宛珠走进去,一位身穿青色绸衣的青年正在柜台上聚精会神地拨弄算盘,应该就是祥福客栈的掌柜了。

“老板,结账,”有客人过来结账,尽管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宛珠还是往旁边靠了靠。

客栈老板抬起头,笑着拨动算盘,报出价格,然后接过客人手中的碎银。

宛珠与乌鸦对视一眼,这正是他们要找的人——将要被押去羁魂塔的何元,他们跳入溯尘镜来到了他的过去。

太阳夕下,天边昏黄的云层渐渐散去。小镇笼罩在朦胧雾气中,何元与小二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收拾了客栈,关了店门,出门回家去了。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宛珠一路跟在何元身后,来到一处宅院。院子四周僻静,外面的围墙上爬满了花藤,夜里清风送来阵阵花香。

何元打开院门,院子里的灯笼被点亮,走廊里的脚步声响起。草丛里的虫鸣声显得宅院十分安静。

“珠珠,这院子有些诡异!”乌鸦敏感地察觉到异常的气息,在她肩膀上有些躁动,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宛珠看着拿到紧闭的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想到这不过是溯尘镜中的幻象,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安慰道,“别怕!”

说完穿过院门,跟随何元的身影来到后院一处庭院。微风徐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何元坐在四方亭中,闲适怡然地煮茶。

月色下,何宅中的其他地方漆黑一片,没有人息,看来只有他一人居住在此。

宛珠和乌鸦坐在假山上看着亭中的人影,听着草丛中的虫鸣,有些无聊。

一声轻微的异动响起,宛珠和乌鸦一震,忙聚气凝神,提高警惕,突然发现周围异常安静,虫鸣之声竟已全部散去。

乌鸦感知到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气息,连忙挥动翅膀,施展混沌之术,掩盖自己和宛珠身上的冥府气息。

“沙沙——”以亭子为中心,四面八方不断有藤蔓伸来,向亭子爬去,宛珠认出这是何宅外墙上的藤蔓。

藤妖!

一人一鸟心中一紧,而何元却不见丝毫慌张,一手托着下颌,一手端着茶杯,皓腕轻转,怡然自得地坐在院中,凝视着藤蔓爬进亭中。

朦胧月色中,藤蔓在亭中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人形,一位青衣男子出现在亭中,体态修长,相貌俊雅清秀,淡笑着看向对面的人。

何元拿起茶盏,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对面坐下来的男子,轻笑道,“子先今日来迟了。”话语姿态十分娴熟,两人显然早已认识。

“遇上些事耽搁了,”说完细细品了一口茶,眉宇间浮现出掩不住的轻松,“伯元的煮茶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这茶是我今日从一客商那里得来的,据说是从武灵山采得。这些日子客栈的事清闲了些,许久没出去走走了!”何元的神色有些兴奋。

“武灵山?”他眼里有一些波动,“是个好地方,伯元既然想走,子先就欣然陪君子了!”藤妖眼中波光荡漾,目光柔和。然而院中夜雾渐起,宛珠一时看不清他的眼神,恍然间只觉得他看向这边,连忙往假山后缩了缩身子。

两人随后在亭中饮茶话谈,虽不是酒,却有怡然醺醺之态。轻风拂过,醉听风打树叶潇潇声。忽地何元兴起,起身,从屋中取出笔墨纸砚,欣然作画,身旁之人浅笑作陪。画尽,一副《月夜清风图》跃然于纸上。

“伯元的画真是一绝!”拿过画轴,藤妖的眉宇间是掩不住的赞叹。

何元夜色兴致正浓,取笔蘸墨,递给他,朗笑道,“画虽好,却也需画龙点睛之笔!”

藤妖莞尔一笑,接过笔,在画卷左上角题诗一首:

“月下会友茶作酒,轻风熏染意满怀。河边离舟栖鸦处,仙桥老妪赠琼露。君醉去兮须莫忘,烂柯梦醒人间台。我待君来觥筹饮,犹是长生逍遥人。”

何元细细品咂了一番,随口道,“子先这诗有未尽之意啊!”

藤妖看着画轴,敛下眼皮,收起眼中复杂之色,“子先献丑了,不过见今夜月明星稀,恰而有感而发。听说武灵山乃钟灵毓秀之地,今日不早了,伯元早些去休息,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

两人夜谈完毕,何元便回了房中,藤妖独自走在庭院中,月色下的男子清朗俊秀,一身青衣,犹如月下仙人,朗朗独行。

他走了几步,快到假山时,顿了下,脸色掩藏在假山的阴影下,晦暗不明,随后又若无其事,向院外围墙处走去。

他走到假山之时,宛珠和乌鸦的气息已被混沌之力掩藏,但宛珠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妖怪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发现咱们了!”乌鸦粗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凝重严肃,又万分不解,“不可能!这是幻象,小爷我施了混沌之力,这妖怪怎么能知道咱?”

乌鸦是地府的引魂鸟,据他闲暇时炫耀道,他本是重明鸟,聚天地精华而生,诞于天地间的混沌之气中,召唤的混沌之力能遮住巍巍众神窥视的天目,更遑论妖魔鬼怪了!

“定是跟踪何元来时被发现的!他一直守在院外。”宛珠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安慰道。‘

乌鸦本是神鸟,生性傲娇调皮,还有点小自负。因犯了错,惹怒了隐居在昆仑的神,被罚到地府做苦力。宛珠从浑噩中朦胧醒来,做了三途河上的朝渡女后,这只乌鸦就一直黏着她了。

她曾好奇问他为何总跟着自己,他只闭口不说,只是有些事,宛珠瞧着他那滴溜儿转的眼珠,还是能猜到理由的!

——小爷我不过是看上了昆仑山梧桐树上的漂亮母凤凰嘛,那臭神棍也忒不讲情面了,把小爷变成了黑漆漆的乌鸦,还送到黑不溜秋的地府……

乌鸦如大爷一般躺在宛珠的船上,发泄似地噗一声射出嘴里的彼岸花花籽,气愤控诉道。

——造孽啊!小爷当年也是天地间有名的俊鸟,那身姿,那羽衣,追爷的母鸟都排到九重天上了!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花籽也吃不下了,粗犷悲怆对天嚎了一嗓子,眼一闭,生无可念地倒在宛珠怀里。宛珠知道这只乌鸦傲娇得很,不敢笑出声,只是默默抚摸他吃得胖胖的肚子,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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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冥河上撑船
连载中水里的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