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墓碑

2022年9月9日,距离那场在医疗界掀起轩然大波,又仓促了结的医闹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年。

热点舆论一晃而过,有人当作闲话评头论足抛之脑后,也有人仍停在原地,迟迟不能走出。

早上六点,天光微亮,时安开着那辆破旧的二手汽车摇晃着驶向了湘城的一个小山村。

路上阴雨蒙蒙,山路弯绕延绵,两个小时的车程,时安开了将近四个小时。

村庄里面住户稀稀散散,大多数村民已经在城里买房,举家入市,远离落后的乡村。

车子开过村子的大半,在一个不起眼的岔路转了进去。

时安将窗户打开了一些,两旁无人打理的枝桠随着冷空气一起钻进车里,残缺的树叶带着露水散落在时安的衣服、裤子上,浅色的衣物因潮湿而加重了颜色。

时安将车停在了一座大山前,遥遥望着山脚下孤零零的一户人家。

青砖瓦房,房顶上不时有烟冒出,透过窗户能隐约看出屋子里还开着灯,人影在走动。时安见过一次屋子里面的全貌,透光不多,即使在白天,也总要开着灯才能看的清楚。

片刻后,房子里走出一位女人,慈眉善目,面容看起来尚且中年,却满头白发。女人站在院子中央,静静的看着时安的车,几分钟后,女人后面多了一个男人,同样是中年的模样,头上却也是几乎不见青丝,三人对望许久。

时安将车熄火,走出车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车前,无声的叫着“叔叔,阿姨。”,片刻后,时安近乎九十度的深深鞠躬,双手颤抖着放在膝盖的位置。时安目不转睛的望着地面,脚下的泥塘倒映出自己的脸庞,他心生厌恶,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安才睁开双眼,眨了几下,适应着光线。他直起身子,院子里的夫妇早已不见身影,房门紧闭,似乎是对时安的一种驱逐。

时安打开车的后备箱,里面放着一束绽放完全的茉莉花,他拿上花,绕过房子,走向了半山腰的丛林中。

四周遍布着野草,混着农作物,但时安能找到隐藏在其中的一条小路。

能看得出来,开拓这条小路的主人,对于小路的终点,并不想被旁人打扰,只是仅仅保留了自己通往的特权。

时安走的比以往顺利,说明这条小路应该几天前才被人打理过,虽然离开时砍了不少树枝遮挡,但还能看得出痕迹。

时安很快就走到了小路的终点,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坟墓,崭新的大理石墓碑,四周还残留着未被雨水冲去的石灰。

时安俯身将茉莉花束放在墓碑前,眼睛看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25岁左右的年纪,青春洋溢的脸庞,展示着朝气蓬勃的精气神,女孩灿烂的笑着,回看着时安。

时安并不敢太久的直视女孩,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苏昕,你过的好吗?你有原谅我吗?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不是也听腻了,其实我也说烦了,这三年,我感觉我把这辈子要说的对不起全说完了,但是,我还是要说,可能说的越多,我的罪孽就可以少一些吧。”

苏昕的遗照还是醒目的在冰凉的墓碑上贴着,无论时安说什么,那张笑脸并不会为之所动,时安想,要是照片上的人能动就好了,他不会觉得惊悚恐惧,反而他会很开兴,要是再能对他破口大骂,像其他人骂他的一样,“黑心医生”、“胆小鬼”、“愧为人师”、“死的应该是他”,那就更好了,哦!最好能真的向他索命,那他都会比现在快乐一万倍。

但是那张脸就是这样的笑着,永远的笑着,时安看着苏昕,脑海中浮现出她这副表情下会说出的话:“好的,老师!”、“这样的哦,行呢!”。

苏昕是时安带过的学生中,最为聪明干练的一个,性格明朗,做事认真负责,时安常常很放心让她独立去管理病人,她像是天生就适合成为一名医生,即使还在读研阶段,能力已经可以堪比某些正式医生。

时安自嘲的问:“苏昕,我要是说,让你原谅我,你也会点头说‘好的’吗?”,他随即又摇摇头:“算了,你还是永远也不要原谅我,永远。”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困难一些,湿滑的泥路,时安总需要抓住路边的野草才能不致摔倒,但还是无法避免的踉跄了好几步,手中的野草摩擦的时安生疼,掌心也泛出了细微的血迹。

时安反而享受这些疼痛,他在这种时刻才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点惩罚。

时安来到山脚,走到房子门前,深吸一口气后,敲响了房门。苏昕母亲打开了房门,她没说话,也没让时安进屋,时安知趣,她没对他恶语相向就已经是给足他尊重了,时安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没有很厚,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限度的资金了。

女人没接,视线转向时安背后院子里深浅不一的脚印,转而看向他满是泥土的鞋子和裤脚,抬手将时安递出的信封推了回去,轻声的说:“时老师,你回去吧。”

时安胸口有些闷,说话有些哽咽:“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双眼瞬间红了起来,手捂着嘴,认命似的摇头,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被堵在手指间,但仍有些许声音从指缝中溢出来。

时安看着眼前的女人,再也说不出什么,在自己情绪快崩盘之前,仓促又举了一个躬说了声“对不起”后,关上了本应紧闭的房门。

他来到院子中央,打开那个不起眼的破旧书包,里面装着的是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信封,厚度不一,他无心去数到底有多少个,是否这三年他带来的所有信封都在这里,他颤抖着手将信封放进去拉上拉链,回到了车里。

时安没有立刻驱车离开,而是扑在方向盘上,低声啜泣着,这三年以来,那些场景总是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着。

2019年1月23日,除夕前夜,整个科室只有时安一个值班医生,同组的学生除了苏昕都是省外的,苏昕主动的揽过了除夕值班这个任务,让其他同学先回家,她说:“我家离医院很近的,明早一下班我就回去,还赶得上除夕呢。”,同学感动的连连谢谢她,便各自回了家。

病房患者大多都已经出院过节,留下的都是较为病重无法离开医院的,时安还在办理之前出院的患者,就接到了医患沟通办那边的电话,是和时安玩的还不错的同事:“喂,时安,之前那个患者又来了,这次要直接找院长,被我拦下来了,他还打算往卫健委那边报呢,你来处理一下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大过节的,就别惊动上级领导了。”

时安知道是王国富,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投诉他的患者,时安眉头紧皱,他不明白在这位患者面前他已经尽职尽责并且拉下了最低的姿态,为什么患者还要对他不依不饶。

时安转过头对办公室另一头的苏昕说:“苏昕,我去沟通办处理点事情,你先看着一下病房这边,能处理的你就先处理一下,不会的再给我打电话。”

苏昕点头说:“好的,时老师”。在患者面前,苏昕会叫时安“师兄”,这是为了不至于让学生的身份增加患者的不信任,但私底下苏昕还是会尊敬的叫一声“时老师”,时安说过几次,无论什么场合都叫“师兄”,苏昕虽说着知道了,但没有患者的时候还是会叫时老师,时安懒得纠正,也就随她去了。

时安来到沟通办,果然没猜错,是王国富,一个中年男人,一年前因为一次酒驾出车祸,被送到了医院急诊,那天正好也是时安值班,便被叫去了行急诊手术,时安看到王国富的伤势之后,心里觉得这个人估计活不成了,一条腿应该是直接断了,虽还残留着一些皮肤组织连接着,但是断裂处红肿破溃,是很难再殖的,除此之外,肝胆脾肺肠皆有不同程度的破损,CT提示胸腹多处的破口积气积液,此刻已经是休克的状态。

手术需要立刻进行,但是无法联系上王国富任何一个家属,唯一一个接通电话的是他的前妻,听到消息后只是说:“他要死就死吧,关我什么事,死了最好,那是他的报应”。时安只能让护士一级一级的往上报,流程的审批是需要时间的,但手术却是刻不容缓的。

王国富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醒来过一次,不知道是车祸的场景还是疼痛的感知,让他变得极为恐惧,他用力的抓住时安的手臂,出于对生的本能,他神情惶恐的说着:“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随即昏死过去。

时安的手臂上还搭着王国富带有血迹的手,时安抽走自己的手,来到洗手间,拿出手机询问着护士报备的进度,节假日,护士那边说不知道还卡在那个环节。

时安洗好手后,回到手术间。他穿上手术服,手术台上的灯大亮,八个小时以后,王国富从手术室转进了ICU。

王国富活下来了,但是失去了一条腿,以及内脏几乎都被切了一些,在ICU躺了十多天后,他转到了普通病房,命是保住了,车祸以后的后遗症始终伴着他。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王国富自行离院,医院联系不上人,只好报警。

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律师咨询着怎么让医院赔偿他,他一口咬定自己在手术台上时能感受到自己的腿的,至于为什么醒来以后却被切掉了一条腿,他需要医院给他一个赔偿。沟通无果,最后医院支付了他住院期间所有的医疗费用。

王国富不再起诉医院,但是他赖上了时安,本就妻离子散的他,到了医院反而觉得成为了人上人,他一有不舒服就去找时安,每次都要找时安理论半天。时安向医院反映过,甚至报过警,但是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一年来,他找过无数次的时安,时安不理他,他就跑到沟通办去闹,跑到院长办公室去闹,整个医院都拿他没有办法,这次他又找了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篇文什么时候会被人看到,废话只想说在前面。

无存稿,不日更,写文慢,2/3天更。

之所以裸更,是因为存稿的话,我会拖延,会懒惰。

新人写文,新的不能再新。

会听取各种有理的建议。

最后,祝你平安,祝你顺利,祝你如愿。

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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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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