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病。
当我意识到我有病的时候,我已经甩不掉它了。
我曾试图回想过去的时光,想要找到症结所在,却陷入了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力感。
我提不起力气憎恨任何人、任何事。
因为我想,就算过往种种,我也应该有能力过得更好一些才对。
我应该开怀大笑,然后得到幸福。
我本来可以做到的。
只是我没做到。
又变成了我的问题。
总是这样。
外在如何并不重要,只是我没做好。
我总是这样想。
所以,我永远有一种不配得感。
我永远在焦虑,在寻找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在担心失去我已经拥有的东西。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天生就有配得感的。
我想象不出来别人从来不会产生不配得感的心态是如何,就好像别人想象不出来我莫名其妙会有不配得感的心态是怎样。
没病的人想象不出来病人的心理世界,就好像我想象不出来没病的人的心理世界。
那里是怎样阳光灿烂,鲜花似锦,一条宽阔的大路通向看不见的未来……
我很少想未来,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我没有未来。
这个世界,我明明有了非常好的出身,非常好的父母,可我还是像个小偷,惴惴不安地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它们是属于我的,我的理智这样告诉我。
所以我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敢让这些有所毁伤。
如果我不能张开羽翼将这一切庇护,那我就缩小翅膀,蜷缩在角落里,尽量不影响阻碍任何人、任何事。
可自双亲将我复活,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我:
你看啊,为了你的活着,多少人负累啊,多少人因你而死啊……
我不想把自己看得太重,觉得战争就是因我而起。
当然不是,我知道,是因为利益,我只是个借口、由头罢了。
我也知道父亲母亲希望我平安喜乐,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享受孩子应有的权利。
我都知道的。
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做到。
我做不到。
重生并没有改变我这个人的灵魂特质,我还是我,只是外在条件变了。
那些重生小说都是骗人的,主角不过是换了个壳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得睿智机敏、勇敢血气、魅力四射了?
如果真有变化,也只能说明资源、平台、机遇造英雄。
如此看来,我没能脱胎换骨、瞬间逆袭,成为重生自信的大男主,是我不行。
呵……
你看,我又在找自己的问题。
令人绝望的脑回路。
这怎么能不令我发笑?
……
笑过之后,又如何?
日子还得过。
总不能死了。
现在,我有最好的家人,必须振作起来。
如果不能让大家都开心,至少也不该让人难过。
我不能有病。
所以,我没病。
记住——
我没病。
……
“郸萧!”
房间里传来孩童略显活泼的声音,郸萧有些惊讶地推门,看到殿下正在穿衣服。
见他进来,小孩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走过去,帮对方穿衣服。
“殿下,今天很高兴?”
“郸萧,今天是不是就能见到文师了?”
“嗯。”
“我这段时间太闲了,想到能见到老师,我就高兴。”
“嗯,想必文先生也很想您。”
“或许吧。”
洛修筠低着头,下床穿鞋子。
穿好后,他走到等身镜前,看了看自己的长发。
一夜间,长发已从膝下漫过小腿了。
郸萧刚才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他凝视孩童长发的目光微沉,又终化为平静。
洛修筠回头对他笑道:“束发吧。”
郸萧走过去,用发带将对方的长发绑在颈后。
洛修筠甩了甩头,晃了晃发尾,笑道:“太长了,该剪了。”
郸萧想说什么,洛修筠已经先开口了:“先洗漱,再吃点东西,我今天得精神饱满地见老师啊,我有很多事情攒着,想请教他呢。”
郸萧只得点头。
……
“老师,看起来像病了一场的,不是我,而是您。”
洛修筠站在门口迎接多日不见的老师,见到对方后缓缓道。
文承宣拱手:“臣之前确实偶感风寒,不过现在没事了,不会影响殿下的身体的。”
洛修筠走下台阶道:“老师,您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文承宣微微笑道:“多谢殿下关心。”
洛修筠看着熟悉的笑容,恍惚了一下。
昨天冰冷痛苦的雨夜屠夫,又变得这样正常。
他自己也变得平和,对老师的感觉并没有变。
大家都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洛修筠收敛心神,将老师迎进书房里。
……
“老师,我们星鸿圣朝的星鸿玄鸟算神吗?”
“算一种神话生灵。”
“所以不是神么?”
“殿下,神更渺远莫测,神秘伟大,无可揣度。天有多远,神就有多远。而我们只是一粒微尘,永远不会知道整片夜空有多大。”
“如果有人接收了神的旨意呢?”
“臣以为,那是人对所见神秘的猜测、想象。”
“那所有神迹不就都成假的了吗?”
“神迹本就是人心对神的诠释。神一直在那里,不同的人看见的是不同的。”
“神就没有偏好吗?像神子神女祭司什么的,他们不会受到更多的关注?”
“臣无法揣度神,不过臣猜测,或许并不是神更关注他们,而是他们离神更近。”
“离神……更近?”
洛修筠缓缓问道,脑海里却展开了许多推论。
离神更近?
这可真是有意思。
文承宣继续道:“他们身上,有契合某个神的属性,会看到更多,感受更多。”
洛修筠露出笑容来:“……所以,不是神选择了他们,而是他们选择了神?嗯,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大不敬?”
“狂信徒或许会震怒。此言止于臣耳,殿下放心。”
洛修筠收敛笑容:“好吧。我换个话题。老师,神到底为世界带来了什么?”
文承宣露出思索的神色:“这个问题……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吧。对不信的人,是荒诞、是威胁,毕竟有些神会为人带来灾祸和痛苦。”
“对信徒而言呢?”
“是赐予,是祝福,是信仰,是希望,是宽恕,也是惩罚……”
洛修筠观察着缓慢迟疑回答自己的神学家和信徒,追问道:“为何是惩罚?”
“因为有些信徒,更需要惩罚,而非宽恕。”
“老师,我不太懂。”
文承宣缓缓道:“殿下,臣说的是,信徒自己需要惩罚,神会慷慨地赐予,就像赐予祝福一样。”
“更不明白了。”你杀人,是惩罚别人,还是惩罚你?
文承宣摇了摇头:“殿下这么一问,臣也有些想不明白了。臣还需要继续钻研才是,谢殿下提醒。”
说完,朝洛修筠拱手。
洛修筠虚扶道:“老师,您又客气了。希望老师弄懂的那一天,能对学生不吝赐教。”
文承宣放下手点头应道:“臣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老师今日回去好生休息吧。”洛修筠站起身来。
“也请殿下多保重身体。臣告辞。”文承宣再度拱手。
洛修筠送他出门,文承宣请他止步,他才站在台阶上没动。
阳光里,熟悉的背影渐渐离去。
洛修筠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将之与雨夜中的孤独背影重叠在一起。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是个伪善的疯子,还是个绝望的囚徒?
你还会一边忏悔一边犯下新的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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