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对方,空气里竟然不知不觉凝结起一种微妙的气氛。
原本陆无砚独自面对潍水而站,微祈宁追问时见缝插针挤到他面前挡住视线,致使二人形成面对面的站立姿态。
陆无砚呼吸稍急,显然情绪尚未平复。
微祈宁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大本营看,杏眼瞪得溜圆,眸中似有荧光闪烁。
大本营方向隐有火光,细听伴随着隐约兵戈之声,随着时间推移,还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不会吧,她这张乌鸦嘴,刚说完国门大开,这就一语成谶了?
陆无砚此时也回过神,瞧出她状态不对,凝神细听,也觉察出情况不妙。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凝重。
——什么情况?
——敌军夜袭。
——那怎么办?
——回去再说。
真正有默契的人,眼神交流胜过一切言谈。
无声胜有声绝不是一句空话。
“愣着干嘛,跑啊!”情急之下,微祈宁也顾不得古代人讲究的男女大防,一把扯住陆无砚的手,撒腿就往回跑,“快快快!再晚老家就被端啦!!!”
与此同时,军营里面。
众人在睡梦中被烽火与号角唤醒,怨气冲天,怒骂与抱怨交杂,早已乱成一大锅粥。
夜幕深沉,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沉重,星月皆隐,乌云压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今夜,四兄弟中的尹青松卢刃在此当值,也是最先得到消息。
卢刃性子急脾气爆,最先按不住怒骂畜生。
“*的,东篱那帮孙子就他妈知道摸过来玩阴的,来几个身体好的跟我去前头顶着,**的,看今天老子把他们活剐了!”
东篱既是趁夜摸营,那正面战场的规模必不会很大,二三十人足矣抵抗。怕的是敌军已经从四面八方渗进内部,能看见的一切好说,只是这看不见的……铜墙铁壁也难抵双面夹击。
而南桢此时,并不适合应战。
尹青松一力镇场,乱中有序的安排众人。
“剩下的也别闲着,回去禀报将军,分散通知大家,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是!” “是!”
多年来共事攒下的默契,卢刃自是不用他多说。长枪策马,一勇当先。他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怎么说也是久经沙场的校尉,最基本的应变能力还是在的。
“提了枪跟我走,今夜,老子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语毕,他大喝一声,双腿狠夹马肚,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众人紧随其后。
“杀——!”
火光将天际映的血红一片。战马嘶鸣咆哮,马蹄声如雷霆般急促,以不可阻挡之势翻涌,踏得烟尘滚滚,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金戈铁骑携凌云之势,张牙舞爪地冲向边界,仅二十余人的小队硬是踏出上百人的气势。
营寨里头,将军不在,副一把手沈拓暂时主持大局,与军师张和一起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防护应对。
本次夜袭也有迹可循,南桢军营爆发疫病,凭对老对手的了解,东篱迟早要搞这么一出,所以他们也不是全无防备,人手调动起来也方便。
往前追溯可至上次东篱夜袭,致使我方损失惨重一事。自此以后便格外加强夜间防护,尤其微祈宁事后为将功补过,还专门熬了几个大夜重新调整军中布防。
最初的张和并不理解,也不服气,甚至从心里对这个女人感到不齿。
区区一个丫头片子,不过是长了张狐媚子的脸,会哭几句,能挤出两滴眼泪,用手段迷惑了将军,便能越过他数年的经营,一跃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凭什么?
自此以后,他终日怨气满腹,无数遍埋怨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而此时此刻,真正到危急存亡之时,他每发出一个指令,心头惊惧便增加一分。
每一个他认为正确的指令,都与半月之前微祈宁荒谬的判断不谋而合。
研究兵法研究了半辈子,到头来,真正用上的竟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仅用几天琢磨出来的成果。
真是老了,连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彼时撒丫子往回跑的微祈宁并不知道营地里发生的弯绕,她一只手牵着陆无砚,一只手疯狂扒开怼到脸上的树枝,气喘吁吁也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死腿,再跑快些。全南桢的人命都压在你身后这个人身上。
在身后看不见的地方,陆无砚眸光渐深。
为了近,也为了安全,她摒弃大路,专门带他钻了小树林。
一路匆忙,兵戈之声犹在耳畔,听得人提心吊胆。
穿过树林,前方火光愈近,微祈宁心中大喜,忙往前赶了几步,借着光线瞥见前方光景,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按照她之前的调整,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为哨,五哨为部,五部为营[1]。
五人一组为“伍”,有伍长一人,伍兵四人,各执武器。
伍长兵器用狼筅,伍二、伍三用长枪,伍四、伍五用短器,五人皆兼远器,远器皆用鸟铳,铳少,以弓箭杂之。依次排列组成完整战斗体系,长短并用,相互掩护,进可攻,退可守。
此时五人一组,各守一方,缺一不可。
布局排列有序,人人自危亦人人警惕,并没有被偷袭搅得方寸大乱。
除此以外,这个排列还有个好处,就是每人之间一定相互认识,不会存在有心之人浑水摸鱼的情况。
外面张和引兵布阵阵,里面沈拓将大大小小的兵长聚在一起总统指挥,力将一切安排妥当。
“敌暗我明,务必时刻保持联络,绝不让敌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另外,派一支队伍去城门口接应卢校尉,教他不要擅自行动,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诸君,此战不仅于我们至关重要,更关乎背后数万万南桢百姓的生死。大丈夫生而在世,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2]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以吾之血肉筑起最坚固的墙。”
“是!” “是!” “不负使命!”
人多嘴杂,在一众领命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玄甲军是军营最后一道防线,直属将军,非急召不出,沈副将军,恕难从命。”他刻意咬重“副”字,毫不加以掩饰挑衅目光。
沈拓暗自沉了目光。
情况紧急,他并不想与之争论。
军中势力眼众多,在外他与陆无砚积怨已久,越过将军主持大局更是少之又少。即便再不服气,主将不在,他也与之同等效力。
说白了,还是平时太没脾气,多给了他们好脸。
“此战,便拜托诸位了。打下来,我去请将军论功行赏!”说完,他双手抱拳,朝着前方数十将领深深作揖。
玄甲军统领还想说些什么,被门口骤然传来的冷喝打断。
“危急存亡之际,谁再说些动摇军心不利于团结的话,统统军法处置。”
将军终于现身,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门帐望去,看清来人,纷纷为其让出一条路。
沈拓也在看。
只是来人不光有陆无砚,还有……目光下移,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灼伤他的眼。
陆无砚反客为主,牵着微祈宁大步向前。
她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多人的注目礼。
男人手掌宽大,将她的完完全全包裹起来,众目之下,她暗自用力想收抽手,却被他抓住间隙,从指缝勾勾缠缠的挤进去,攥得更紧了。
索性袖子宽大,姑且能帮忙遮住几分局促。
陆无砚此人也怪,手上同她旖旎交缠,又毫不耽误他在侧脸覆层冷霜。
“老规矩,记首论功。守下来了,年底班师回朝,庆功宴上自有你们一份赏赐,守不下来……”
微祈宁默不作声的听他训话,听到“守”字,颇有些意外的瞧了一眼。
陆无砚面无表情环绕一周,毫不留情道:“守不下来,这个年谁也别想好好过,听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明白了还傻站着干什么!”
“是!”
微祈宁被玄甲军统领那声铿锵有力的“是”吓了个激灵,咂咂嘴,无声感受空气中汹涌的暗流。
沈拓半天镇不住的场子,陆无砚两句话就压住了,将军果然不白叫,说话就是好使。
谁说男人之间没有弯弯绕的,看人下菜碟玩的比谁都溜。
这不,谁也不敢说话了。
将军下了死命令,没有人敢继续在此逗留,纷纷离开了。
随着最后一个人走出去,微祈宁暗自撒开早已被汗浸透的手。
她在众目之下一直牵着陆无砚,就是怕他一个冲动要带人杀到对方营里去。没想到提心吊胆了半天,他最后居然能摒弃一贯的作战风格,选择更为保守的打法。
敌暗我明,敌众我寡,当下情形,“守”才是南桢制胜的关键。
警报解除,微祈宁暗自松了口气,略微偏头,朝陆无砚投去欣慰的眼神。
又在对方看过来之前挪开视线,四下扫了眼,刚要开口,忽然沈拓身前的图吸引了注意,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探着脑袋去看。
沈拓则一言不发地退开,为她让出位置。
那是一张很大的,南桢国的地形图。
其上记载着南桢所有的山脉,河流,道路,城市以及居民点,以及精准标记出来各个关口,另有红色三角符号重点标记出驻军位置。
从其上看,潍洲正处于腹心之地,山水皆临,地型复杂,外面不容易进,里面不容易出,东篱铁骑若想强攻,几乎不可能。
细白的指顺着潍洲一寸一寸的游走过去,她突然有了个绝佳的注意。
“哎,陆将军,沈将军,我有一个关于作战的想法,你们看这里……”
还没说完,她的思路突然被一声爆喝打断。
“急报——”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士兵身披染血战甲从马背上踉跄跌下,连滚带爬地闯入三人视线。
他狠狠咳嗽了两下,把嗓子里的血吐出来,又抬手抹了一把沾满血污的脸,透出绝望和悲怆交织的恐惧神色。
“嗬……嗬……校尉带领我们出去牵制敌人,不慎遭遇埋伏……为掩护我们撤退,校尉不惜……不惜……以身相殉!!!”他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呼喊,其声凄厉,声嘶力竭。
[1]出自徐光启《兵机要诀》
[2]出自张载《横渠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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