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重

白烟袅袅。

紫金鱼嘴样式的电子香炉立在神龛之上,叠了三层悬浮屏幕飘在神像脑后,符文随着不一速度而错落,丹红藤黄的霓光从神像周遭一直延绵至褐檀供桌,又被垂着无数流苏飘带的红灯笼淹没,流苏轻晃,微风从墙角枝头拂来。

楼寻就这样闻到了花香。

他眼前依旧停留在自己刚踏出寺庙大门时,白茫茫一片迷蒙,缓了好一会,眼前才逐渐出现了景象。

——他正跪在蒲团上,举着三根电子烟祭拜神明。

看来又上了回忆里哪个人的身。楼寻到现在已经进了很多次溯洄,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眼下是何情况,他啧了一声,想把自己剥离出来,却没成功。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锁在了这个人身上。

楼寻一愣,抬手就往耳垂摸去,果不其然摸到了宣泽递给他的那支红玉耳坠。

楼寻一时无以言对,宣泽好歹是个始神,说了红玉耳坠能保他不在回忆里迷失丢命,就是这么保的吗?

不能从别人身体里剥离,到时共享别人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岂不是迷失得更快?

他作为无情无义的仿生人时尚不敢如此,现下学会了这么多情绪,把他锁在别人身体里跟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果然,即使是始神也不能轻信。

楼寻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被宣泽摆了一道,刚要想尽办法扯开耳边红玉耳坠破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什么人跑动的声音。

他没穿鞋,脚步听起来有些急促,引起了拜神者的注意,楼寻只觉得视野一挪,旋即,他看见了一截雪白的衣袍。

“你在这!”

熟悉却稚嫩的声音落进楼寻耳畔,藏在他人躯体里的灵魂双眸微微瞪大,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这是他记忆中那个人会有的语气。

他在他印象里一贯云淡风轻,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对什么都尽在掌握,对所有人都真假参半着言笑晏晏。

何曾有过这般天真而憨实的腔调?

视野抬起,刺目的日光落于暗红灯笼之外,将那人年幼清瘦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他楞然看着他,完全不能将眼前人跟以后那个生杀予夺的魔尊对上号。

五官大体肖似,剑眉星目,俊俏至极,但气质全然不一样。

少年抱着一盆花,白净的脸上染了些土,笑起来时虎牙尖尖,生机勃勃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干净而透亮的眼瞳仿佛清紫弦月,漂亮得叫人失神。

“少爷,您又爬树了?”楼寻听到自己附身的人无奈开口道。

“没有,最近在学谢氏的溯时,就回溯了一朵花,想把它变成种子,但失败了。”萧长宣将花盆抱到身前,“你看,长宣,土炸我一脸。”

长宣?

楼寻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如果自己附身的这个人叫长宣,那么萧长宣又是怎么回事?

“天重少爷,您可怜可怜我吧,”被叫做长宣的仆从站起身,“萧府本来就大,中旬还要遴选家臣,事情已经忙得我晕头转向了,您再给我增加工作,我死给您看。”

萧长宣把花盆放在脚边,闻言轻巧地笑了笑,“你先忙着,等我学好了溯时,给你来个返老还童。”

“真羡慕您,”仆从道,“不受百家血脉限制,各家族的家传阵法都可以学习,北部有您实乃北部万年之幸。”

“……”萧长宣没说话,他背着光,正侧头看着神龛里的神像,面目在霓虹昏光下有些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每次都是这些话,长宣。”他转眸,漆紫的眼瞳里光芒细碎,“古有云,子非鱼。”

仆从怔愣,须臾后,他浅浅一笑,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我为您擦拭,接下来还有礼仪课业。夫子此次不在线上授课,昨日接讯,他在九重天的研习已经结束,特意赶赴临沂来考校您的学习成果。”

“……啊?”萧长宣表情逐渐复杂,“他采取线上的时候难道没有预料我不会听吗?”

仆从面不改色,“公子是登仙之人,诗书礼仪乃神明具备,望公子潜心深造。公子,脸……”

话还没说完,萧长宣就把脸伸了过去,仆从见状轻笑了一下,不知从哪拿出一块手帕,细细为他擦拭,顺带梳理鬓边乱成一团的碎发。

他很依赖他。

楼寻将一切看在眼里,发现这个仆从在萧长宣这里的身份类似于保姆或者父亲,尚且少年心性的魔尊对他的话几乎言听计从,也很习惯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们对话语气熟稔而轻松,似乎对对方都十分了解,但楼寻看着魔尊那张稚嫩的侧脸,心情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没有从这个仆从身上感知到丝毫情绪,无论是方才的插科打诨还是现在的柔心照料,他的情绪没有一点波动,如同深冬雪湖,冷寂得叫楼寻心惊。

正常人不会如此。

楼寻隐约有些明白了红玉耳坠为什么选择将他锁在这个人身上。

因为这个叫长宣的仆从,

是个仿生人。

*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君子文质皆备,才可如潇竹立世!你这都是什么?!”

呵斥劈头盖脸砸来,萧长宣脸色有些难看,他顶着水平仪尺站在屋舍中央,周身不断跳出悬浮屏幕,近乎苛刻地指出他仪态哪里偏差了零点零几尺,又是哪里步子多迈了几毫厘。

清风浮动四面帷幔,身着厚重白衣的少年几乎要被悬浮蓝屏淹没了,霓光蒙在他微闪着泪光的眼底,他隔着交叠的蓝色屏幕,与面前山羊胡的夫子对视。

那夫子鼻梁上架着银色显示仪,数据不断从萧长宣身旁的屏幕传达至夫子眼前,他从鼻子里哼出口气,吹毛求疵道:“手臂偏差一毫厘!摆正!九重天之人,分毫都不能错!”

“……”萧长宣抿紧了唇,应声抬手。

显示他手臂偏差的蓝屏熄灭,夫子一怔,似乎没想到他能如此精准地控制距离,咳了两声,“接下来继续学业考校。”

“世家史,”夫子随意从系统给出的书籍名录点了一本,“从头背起。”

“……天地鸿蒙初开,始祖宣泽造界,以日月湖海创立九重天,后名天星十二列化仙,赋姓为世家。而后,以后土白云造凡间,凡间万物化灵为人……”萧长宣敛眸,“承泽千年,仙界科技迅速发展,为人间平衡,始祖宣泽带领九重天下凡,以十二仙徐氏为领头,谢氏……”

“错了!”夫子猛地打断他。

“哪错了?”萧长宣终于不耐。

他倏然抬眼,微紫瞳眸与夫子对视瞬间,夫子顿时感觉骇人威严汹涌而来,他浑身汗毛倒数,情不自禁后退几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萧长宣头顶水平仪尺偏离,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一段插曲打破了那股迫人的气势,两人同时朝被摔碎的尺子看去。

萧长宣眨了眨眼,夫子则终于揪住了错处,手一伸板子就落在了萧长宣肩上,“仪态不平!”

“嘶!”少年下意识缩肩。

“顶撞师长!”夫子又朝他肩侧打了一板,“不许缩肩!”

“你——!”萧长宣咬牙,手背阵盘浮动,岂料还没动手,下一刻,有人按住了他的肩。

“夫子息怒。”仆从声音平稳且冷静,走上前将萧长宣护在身后,“天重公子年纪尚小,天性略显顽劣,因此学业不精,此番冲撞夫子,长宣代天重公子致歉。”

此话一出,夫子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背过手收回了教鞭。

但仆从身后的萧长宣闻言,却微微低下了头,纤长的羽睫垂下,盖住了眼里的委屈。

“君子以礼为先,阵术符法学得再厉害又如何?始终是个不入流的野蛮人。”

“……”

这话说得就相当过分,语句里外的嫉妒和贬低几乎昭然若揭。

恶意十足。

站在仆从身后的萧长宣抬眸扫了眼夫子,眸光闪动,藏在宽袖中的五指攥紧,却没动作。

他也没指望眼前仆从有什么动作。

从小到大其实经历过不少这样的事,天重公子的名号传得太远,有人羡慕就有人嫉妒,尤其是萧氏请来教习的夫子学博。

这些人往往德高望重,成就斐然却已垂垂老矣,见到他这样天赋异禀到连他们都要望其项背的天才,最常表现出来的,就是嫉妒,近乎疯狂的嫉妒。

求仙问道,所求不过就是一个字——“命”。

自己求而不得,却见别人轻而易举,怎能不钻心挠肝。

萧长宣理解,或者说,尝试过切身处地的理解,但他很难感到不委屈。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过话,这次大概也不会。

少年盯着眼前人,攥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最后果然听夫子对着他骂骂咧咧地喊了一顿,走了。

结果,还没走两步,他忽然听到了声凄惨的哎呦。

受惯了委屈的天重公子转头看去,只见那夫子貌似被祭坛桌角绊了一下,头着地从楼梯摔了下去,乒铃乓啷还带下去一堆东西,一个接一个砸在了他的头上。

不知是不是萧长宣看错了,他甚至看到那个原本在神龛里的神像,往夫子后脑勺砸了一下还不够,甚至反弹起来,又猛地砸了一下!

萧长宣:“……?”

“天哪,”仆从连忙跑过去,“夫子您没事吧?”

萧长宣微眯起眼。

如果没记错,神像是纯金打造,金子也能弹起来吗?

闹鬼了。

萧长宣唇角翘起,忍不住笑出虎牙,暗光里,他点头轻笑。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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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赛博朋克修仙后成神了
连载中非甜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