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模糊的海

聊天的间隙,他随口问了一句:【看你听歌品味,应该也是同龄人?高中生吗?】

【嗯,国际生,十年级。】我如实相告,心里盘算着他大概是十一年级,毕竟能被物理折磨得跑来评论区求助,不太像是十二年级那些已经基本搞定标化、正在文书苦海里浮沉的前辈。

【巧了,我也是国际生,AP体系。不过我比你大一年级,十一年级了。】

十一年级。果然。这个词汇自带一种紧迫感,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我仿佛能透过屏幕,闻到那股和他正在纠结的物理题一样焦灼的味道——托福/SAT、AP考试、即将到来的申请季预备役……所有压力都在这一年开始显形。

【前辈好啊,】我开了个玩笑,试图冲淡那种无形的压力感,【托福还是雅思?】

【托福。还在苦苦挣扎,分数老是卡在九十多,上不去一百,烦死了。】

他回得很快,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烦躁。这种感受我太熟悉了,曾经卡在九十多分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瞬间被唤醒。原来这个听起来对音乐很有见解的人,也会被标化考试折磨得抓狂。一种奇妙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我换了个赛道,但那种挣扎的本质并无不同。

【理解,我之前也学过托福,感觉太难受了。现在转战雅思,感觉也没轻松到哪里去,今天刚上完课,脑袋空空。】

【雅思啊……听说听力和阅读会比托福简单很多?不过题型适应起来也挺麻烦的。加油啊,十年级开始准备,时间很充裕。】

他这话说得老气横秋,带着点过来人的姿态,但语气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种笨拙的安慰意味。

对话自然而然地滑向了交换联系方式的环节。比起在这个社交平台的私信框里,一个更稳定的聊天工具显得更顺理成章。毕竟,能找到一个听歌品味如此契合的人,并不容易。

【我叫程弈。】他发来了他的名字,后面跟着微信号。

程弈。

一个听起来有点清爽,又带着点棱角和距离感的名字。像夏天午后的阵雨,来得突然,能洗去一些沉闷,但雨停之后,地面是湿的,空气是凉的,那股清爽里总归带着点疏离。

我复制,搜索,发送了好友申请。

几乎是在下一秒,申请就被通过了。他的微信头像和社交平台是同一个,那片深蓝色的海。

【凌煊。】我发过去自己的名字。

【凌煊,】他重复了一遍,【名字很好听。】

很常规的客套话。我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

地铁广播报出我该下站的站名。我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车门。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程弈发来的消息。

【那你先忙,不打扰你复习了。下次S发歌,可以一起蹲。】

【好。】

走出地铁站,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驱散了些许地铁里的浑浊气息。我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驶离的地铁,感觉有点不太真实。一个小时前,我的世界里还只有雅思真题、作业和S的新歌。现在,好像凭空多了一个叫程弈的人。

一个会因为物理题发错评论区,和我喜欢同一个rapper甚至更多小众歌手,被托福卡分折磨,比我大一年级的,陌生人。

我按亮手机,看着那个刚刚添加的、备注为“程弈”的对话框,头像是一片沉默的蓝。心里那种晃荡的感觉,似乎又微妙地加重了一点。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缓缓荡开,暂时还看不清水下究竟有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程弈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

聊天的内容依旧围绕着音乐展开,偶尔会穿插一些关于学校生活、课程的吐槽。他确实如我最初感觉的那样,在谈论音乐时显得健谈而敏锐,能精准地捕捉到那些细微的、打动人的点。但一旦话题涉及到更个人化、更生活化的层面,他的回应就会变得简短,甚至有些闪烁其词,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在他提到“女朋友”这个词时,达到了顶峰。

那是在一次聊到某个音乐节阵容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一句:“好想去啊,可惜没人一起。”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之前和我女朋友去过一次类似的,体验还行。】

“女朋友”三个字跳进眼帘的时候,我打字的手指顿了一下。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果然如此”的情绪,像细小的尘埃,轻轻落在了心湖的涟漪上。原来有女朋友啊。也是,十一年级,长得应该也不差,有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回了句:【哦哦,那挺好的。】

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尽量自然,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但他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很快就生硬地把话题转回到了音乐节本身,评论起某个乐队的现场表现。那种刻意的回避,比他直接炫耀还要让人在意。含糊其辞,欲说还休。像在干净的画布上不小心滴了一滴墨,他试图用其他颜色去覆盖,却反而让那点墨迹更加显眼。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主动提到了女朋友的存在,像是在划定某种界限,但他的态度却又模糊不清,没有那种名草有主的坦然,反而带着点……心虚?或者说是,不确定?

这种黏糊糊的感觉像蛛网粘在心上,轻微却无法忽略。周末一到,我立刻把这点困惑带给了江颐霏,带到了我们的大本营——“昨日屿”咖啡店。

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和黄油曲奇的甜腻。老板罗姐看到我们,熟稔地笑了笑,指了指我们常坐的靠窗卡座,示意“老位置给你们留着呢”。

我点了一杯冰美式,江颐霏要了热的抹茶拿铁。等餐的间隙,我大致跟她讲了讲程弈这个人,从发错评论区的初遇,到相投的音乐品味,再到他那句含糊的“女朋友”。

江颐霏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奶油,她身上还带着刚从数理化题海里厮杀出来的、那种理科生特有的冷静气场。听完我的叙述,她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审视:“听起来,这个程弈,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我明知故问,吸管戳着杯子里的冰块。

“表面跟你聊音乐,聊得热火朝天,好像遇到了灵魂知己。一提到现实生活,尤其是感情状态,就开始打太极,含糊其辞。”她掰着手指头分析,逻辑清晰得像在解一道物理题,“第一,他可能确实有女朋友,但感情不稳定,或者他自己心思活络,所以在别的女生面前不愿意把话说死,给自己留有余地。第二,他可能享受这种被不同女生关注、能聊到一块儿的感觉,有点……嗯,边界感模糊?或者说,不擅长,或者说不愿意,去明确处理这种关系。”

她顿了顿,看着我说:“煊煊,你知道的,这种男生,表面上可能看起来冷静又疏离,好像很难接近,实际上内心可能一团乱麻,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也不懂得,或者说不愿意,去明确地拒绝或者保持距离。简称,笨拙的滥情,或者有意识的养鱼。”

我沉默地吸了一口冰美式,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烦躁。我知道江颐霏说得大概率是对的。她的分析总是能像她解数学题一样,条分缕析,直指核心,戳破我那些不愿意深想的、自带柔光滤镜的粉红泡泡。

“不过,”她话锋一转,放下小勺,语气缓和了些,“就目前来看,他也没做什么实质越界的事情,除了提到女朋友时态度暧昧得让人不舒服。你们不是聊音乐聊得挺开心的吗?”她拿起一块罗姐刚送来的、还带着温度的蔓越莓司康,掰了一半递给我,“就当多了一个兴趣相投的、可以互相推荐歌单的网友呗。有个能跟你一起蹲守S发歌、还能讨论编曲细节的人,也挺难得的,不是吗?毕竟我们学校那群人里,能跟你聊这些的也不多。”

我接过那半块司康,点了点头。江颐霏总是这样,既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风险,像她解出难题后标注出易错点一样,又能给出最务实冷静的建议。她不会一棒子打死,也不会盲目鼓励。身处不同的学校,她反而能更客观地看待我身边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司康的甜腻在嘴里化开,却带着点微涩,“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吧。”

可惜那个在音乐世界里显得那么契合、能接住我所有小众喜好和奇怪感想的灵魂,在现实世界的规则面前,似乎蒙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雾气。可惜那段在地铁上偶然获得的、带着点奇妙色彩的连接,原来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模糊的、需要小心翼翼不去触碰的边界。

“没什么好可惜的,”江颐霏端起抹茶拿铁,喝了一口,语气笃定,“保持距离,享受聊音乐的快乐就行了。别投入不该投入的感情,尤其对方还是个连感情状态都交代不清的、十一年级的学长。”她特意加重了“十一年级”几个字,像是在提醒我,我们之间不仅隔着模糊的感情界限,还隔着现实的学习阶段和不同的生活圈子。

我跟着她一起走出“昨日屿”,罗姐在身后笑着说“下次再来”。周末傍晚的风比平时温柔些,吹散了咖啡店里的暖意。心里那点因为程弈而泛起的微妙涟漪,在江颐霏一番冷静分析后,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但那个深蓝色的头像,和那个名叫“程弈”的存在,已经像一枚书签,夹在了我十年级这个有些混乱又充满未知的夏天里。

我知道江颐霏是对的。把他当作一个有很多相同兴趣爱好的、遥远的网友,是目前最安全,也最明智的选择。我们生活在不同的轨道,他挣扎在他的托福和十一年级压力里,我面对我的雅思和十年级挑战,我们唯一的交集,似乎就是那片由音乐构建起来的、虚拟的公共空间。

可是,人心啊,从来都不是完全听从理智指挥的。那片代表他的、深蓝色的海,平静的表面下是否真的暗流涌动?而我这点该死的好奇心,又能被理智压制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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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亦矜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