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在唐家吃完晚饭再离开的邀请，唐立夏牵着硬要送自己一段路的小朋友，在唐家人明显松了口气的迫切目光中转身离开。
夕阳早已降落消失在群山之间，仅有的缕缕余辉将晦暗的天际染上丝丝光彩，站在山坡上，唐立夏回头朝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孩，弯眼浅浅笑了笑。
“快回去吧。”她温声说着，抬手朝小孩挥了挥，道：“明早的早饭如果不喜欢就少吃点，我在学校给你做好吃的。”
闻言，唐小草用力地点头，抿着嘴巴乖乖看着姐姐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姐姐的背影很单薄，唐小草看着她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冲动地跌跌撞撞朝她小跑着追了过去。
“姐姐！”她张开小手死死抱住姐姐的腿，在姐姐疑惑低头时，唐小草吸了吸鼻子，软巴巴地说：“姐姐~我好喜欢你呀。”
我好舍不得你呀。
唐立夏眼中的情绪慢慢融化开，她半蹲下来，伸手将小小的孩子轻轻拥入怀中。
“姐姐也很喜欢小草，特别特别喜欢。”
她微微垂首，温热的眉心轻轻抵住小朋友的额头，感知着年幼自己身上传来的温热后，不由得小弧度地弯了弯唇角。
“快回去吧，天黑之前记得将作业写完，明天我和周老师可是会特意检查的。”
捏捏小朋友肉乎乎的脸颊，唐立夏很无情地打破了刚才的温情气氛。
“……”唐小草鼓起小脸乖乖被捏，闻言有点苦恼地长长喔了一声，却还是倔强停在原地，非要目送着姐姐离开才肯回家。
唐立夏并没有逗留太久，从唐家回学校的路很远，现在天快黑了，她如果不尽快回去，恐怕周锦鱼真的会担心到打着电筒出来找人。
目送着姐姐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间，唐小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手托着脸颊，眼神发空地坐在那发呆。
她不太想回家。
要是能够跟着姐姐回家该多好。
但她还有写字的作业。
所以没过一会，唐小草就拍拍屁股站起来，认命地垂头耷脑往家里走。
刚到家，就撞上大姐姐愤怒谴责的目光。
唐小草站在台阶下，仰头和她对视着，并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不过唐小草是个说到做到的小朋友，之前就说了不会再和大姐姐说话，她现在也就很快收回目光，自顾自手脚并用地爬上台阶，拍拍脏兮兮的小手，准备去拿书包里的文具盒和本子开始写作业。
“别以为你有唐老师护着就能在我们家嚣张！”
身后突然传来唐莉愤怒的威胁：“你就是个讨人厌的告状精，就算唐老师能给你撑腰，你以后要是惹到我，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
唐小草抱着文具盒转过身，一双干净懵懂的眼瞳里清楚倒映着唐莉恶狠狠的表情。
眨了眨眼，唐小草抿着嘴巴绕过她，像个小哑巴小聋子一样对她的那些话无动于衷，自顾自爬上高高的条凳，屈膝趴跪着慢吞吞按照本子上的文字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这是周老师留的语文作业，但作业本那些田字格最前面的字，却是姐姐特意给她写好的。
比起和唐莉说话吵架，吃饱喝足的唐小草只想乖乖完成作业，这样明天说不定还能得到姐姐的夸夸呢！
可她的态度却彻底激怒了唐莉，在身后狠狠瞪了眼唐小草后，唐莉红着眼眶跑回自己屋子里。
她在心里彻底记恨上了这个才4岁的妹妹，哪怕对方其实并没有对她做任何事。
走了一个唐莉，唐小草做作业的桌子边很快又来了一个人。
“这是哪里来的？”唐湘兰伸手拿起那个崭新的一看就不便宜的文具盒，里面还有好几支新铅笔和橡皮擦。
唐小草停下笔尖，看着妈妈翻看文具盒，语气里忍不住带了几分炫耀：“是姐姐奖励我的！因为我能从1数到100，所以姐姐让我当了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
本以为妈妈会惊喜地夸她，事实上也的确夸了，但妈妈夸完后的下一句就是问她：“那你们班班长是谁？她数数比你更厉害吗？”
不等唐小草回答，唐湘兰便皱眉严厉地说：“我在京市教了你那么久，结果你回来还能输给别人，你简直是在给我丢脸。”
随着她的数落声，唐小草眼里原本的快乐和光亮一点点黯淡下来，小手攥紧了细长的铅笔，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耳边妈妈那些让她难过的数落。
她都没来得及告诉妈妈，姐姐说班长比小草年龄大所以自己才会小小的输掉，她也背完了100个数字，只是没有班长背得那么流畅。
可妈妈没有给小草辩解的机会。
文具盒被啪地扔在桌子上，妈妈似乎越说越生气，到后来，甚至直接警告她要是念书念不出名堂，以后就不许读书了，让她回来给家里煮饭放牛。
一滴水渍轻轻砸落在本子上的田字格里，圆滚滚的一颗眼泪，很快浸湿了柔软的作业纸。
唐小草抬手用力抹掉眼泪，死死咬着腮上的软肉，低头默不作声地一笔一划机械式地书写。
讨厌妈妈。
讨厌大姐姐。
讨厌舅舅外婆外爷。
回来几天，唐小草在这个家里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听着耳边妈妈尖锐的指责，骂她是猪是白痴，说她不会念书以后什么都做不了。
但除了这些话，唐小草还听到了另外的内容。
“要不是因为你，老娘我天天那么拼命挣钱干什么？我做梦都想让你长大有出息给那家人看看，你知不知道你妈我当年就是因为没有文化才被那个杂.种嫌弃出轨？！”
“……我才生了你一年，他在外面的小三都怀孕几个月了，回来说什么都要跟我离婚，就因为那个死婆娘比我有文化……唐小草，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
骂着骂着，唐湘兰便抹起了眼泪。
唐小草的字彻底写不下去了。
她跪在窄窄长长的条凳上，无措地望着泪流满面的妈妈。
她听不懂那么长的话，她也不知道“那家人”是谁，她看到妈妈的怨恨和伤心，却不敢开口安慰。
自己真的很笨吗？
妈妈那么生气那么伤心，是因为小草没有当班长？
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在听课学习了啊……
妈妈的眼泪似乎总是比自己的更沉重更苦涩，明明没有人鞭打她责骂她，可妈妈比小草哭得更难过。
“……”
自己好像真的是个笨蛋，所以才会看不懂昨晚妈妈的眼泪，也听不懂今天妈妈的难过。
妈妈说，都是因为小草不争气。
唐小草低头看着纸上写了大半的作业，过了好一会，才在妈妈的哭声中，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继续写下去。
听不懂的话就记在心里，等以后再长大一点，应该就会懂了吧？
如果妈妈因为自己太笨没有当班长而生气掉眼泪，那……小草努力学习，或许总有一天能当上班长的吧？
唐小草讨厌大姐姐，大舅舅，外爷外婆。
唐小草不敢讨厌妈妈，妈妈总是尖锐的哭着流泪，每一颗眼泪都好像是小草犯的错。
在妈妈的泪水下，小草没有恨，只有茫然不安，只有奇怪的悲伤和愧疚。
因为妈妈每一次掉眼泪，都是因为小草。
-
妈妈很奇怪。
唐小草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妈妈，看着她温柔细致的为自己整理书包，听她叮嘱路上要小心不要贪玩迟到……
和昨晚骂着骂着就歇斯底里的妈妈截然不同。
旁边还有外婆在说妈妈有多在意她，说把小草当眼珠子一样疼，还说妈妈每次都惯孩子，迟早会把小草惯得无法无天。
小草却已经有点分不清，到底什么模样的妈妈才是真正的妈妈，更分不清妈妈到底是不是真的疼爱自己。
她身上穿着新的衣服，带着精致的头花和发卡，全身上穿得用得全都是妈妈特意准备的，比十里村其他小孩都要漂亮精致。
妈妈说这些东西花了很多很多钱，说别的小孩想穿都没有。
那……妈妈应该是爱小草的吧？
唐小草乖乖接过妈妈手里的书包，在她的目送下迈着小短腿慢吞吞往学校走。
今天妈妈往她的饭盒里装了一颗洗干净的鸡蛋，还往米里放了两片香肠和腊肉，大姐姐的更多一点，外婆说因为大姐姐年龄大吃得比小草多。
大姐姐没有等她一起走，唐小草也不着急，因为隔着好远，她就看到周尧哥哥在他家门口的路边等着自己了。
“尧哥哥，你当班长了吗？”唐小草又想到了昨天妈妈的眼泪。
闻言，周尧挠挠头，茫然道：“没有啊，我没当过班长。”
“那……”唐小草仰头望向他，眼底是清澈的担忧，“那你爸爸妈妈会骂你吗？”
在小朋友稚嫩的逻辑链里，可能所有小朋友都和她一样，没有当上班长的话，就会被妈妈骂。
但出乎小草意料的是，周尧不仅没有被骂，还诧异地反问她：“为什么要骂我？不就是没当班长吗？全班那么多人，班长只有一个，我没当上不是很正常嘛？”
“……”唐小草懵了。
小朋友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肩膀上沉重的书包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好半晌，她才掩饰般地眨眨眼，而后抿嘴笑着胡乱点头：“喔~我知道啦！”
原来别的小朋友不当班长，是不会被爸爸妈妈骂笨蛋没出息的呀。
原来只有小草会挨骂。
下一章妈妈就离开小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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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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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讨厌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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