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三年,除夕夜,大雪。
白色鹅毛彻卷浓夜,混杂着声声呼嚎,于碧瓦之上洒下一层白霜。
穆滟斐身穿一席素衣,不戴珠钗,满头的乌发散至身后,端坐于木椅之上。
她已在这儿,关了十日。
彼时的上林京城,绵延红墙围拢的富贵皇城内,烛火通亮,笙歌阵阵。
“今年除夕夜下了雪,来年必定有个好收成。陛下,尽管可以放心了。”
椒房殿,身穿凤袍,头戴凤钗的女子妆容华贵,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依偎在男子怀中,仰起头,下巴微颔,静观他看她时宠溺的眼神。眼底不禁生出几分得意,又藏着几分娇羞,一边抬起长臂,伸向果盘,随意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喂向男子,一边娇声软语,轻笑着:“明儿陛下陪臣妾赏雪罢。”
身处一侧伺候的掌事太监周恕宁神色微敛,不动声色退出去。走至偏殿时,抬手招呼人,很快,手脚麻利的小太监走上前:“干爹,陛下先前吩咐的,儿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天冷,风一吹,叫人不自觉发颤。
周恕宁将手合拢,往衣袖揣进去。思衬片刻,他扭转头,看向小太监端着的漆盘上,摆放的银色酒杯。耳边尽是椒房殿内的欢声笑语。
小太监瞧着周恕宁朝他瞥来,端着漆盘的手不自觉轻颤,引得银色酒杯之中清澈的酒水漾起波澜。意识到自己出错,小太监的手用力握紧漆盘,明明是寒雪漫天飞舞的夜,竟让他额间出了汗。
“走吧。”
周恕宁收回视线,一脚踩进雪里。小太监长呼出一口气,连忙跟上去。
掌灯太监走在前面,而他只得跟在周恕宁身后,三人一道从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往西走。
比起热闹,明亮,温暖的椒房殿,西边这座月明殿,冷清,漆黑,冰冷。
听闻先帝有一妃子,曾因犯错被发至月明殿。那妃子在院中种下一株杏树,没几年,这株杏树便长得茂盛,浓密,每年春天都会开满杏花。
如今,他抬头看。
不见树上杏花,只见满枝白雪。
周宁恕走进月明殿,推开眼前凋零腐朽的木门,随即,一汪月光卷着风雪泻进这座漆黑冰冷的宫殿。
听见“吱呀”声,穆滟斐原本低垂的眼睛抬起,微黯的眼底多了几分明亮。
瞧见周恕宁,她越过他,看向小太监手端漆盘上的银色酒杯,嘴角不自觉勾起。
“你们来了。”
周恕宁从进来这宫殿,眼神便落在穆滟斐周身。
原本该是形容枯槁的女人只是清瘦,不曾失去她该有的神气。那双曾被帝王夸赞,勾人心魂的漂亮眸子,底下已有了淡青色的印迹。
她已不是当初才入宫的小皇后。
不过片刻,周恕宁将自己的视线收回,垂下眼眸:“奴才奉陛下之命,前来送娘娘一程。”
他不亲自来吗?
穆滟斐听罢,眼睫轻轻颤了一下,随后又摇摇头,不忍笑起来。她扶着两侧扶手,用力站起来,望向窗外的风雪,远远看过去,似乎还能看见椒房殿的灯火。
-
穆太师有女名滟斐,名动京城,于金钗之年,得圣上赐婚,予太子。
继圣上驾崩,太子登基。
萧逸琅为君,穆滟斐为后。
群臣进谏,选秀女,拓后宫。他将谏言尽数驳回,扬言后宫之中只尊皇后。
因此,无人不知,皇后于陛下而言,如掌上宝,眼中珠。
世事难料,他登基不过两年,穆太师被革职下狱,穆府上下其余人等皆连获罪。
同年腊月初九,萧逸琅自宫外带回一女子,请穆滟斐退位让贤。
至此,风云变幻。贤后作妖后,声名狼藉。
她搅弄风云,离间君臣,致使朝堂出现两派之争。
直到,朝堂之中传出一秘辛。
乃皇后穆滟斐并非太师之女。
太师位高权重,自持过高。奈何得圣上赐婚的穆三小姐病重。
她消香玉陨后,穆太师为保穆家与皇家的婚事,便找了一个与幼女相似的女子顶替。
而这相似之人便是当今皇后。
秘辛一出,朝中原本的太师一派不再为她奔走,萧逸琅无后顾之忧,废了她的皇后之位。
移居月明殿时,萧逸琅问她知不知罪?
穆滟斐冷眼看他,此时的她已不在意萧逸琅这几年来对她的情谊有几分真,她只是疑问,为何有人能毫无破绽的装这么多年?
原本已如冰霜一般的眼底破出一记笑。
“本宫何罪之有?”
听她至此不知悔改,萧逸琅拂袖屏退宫人,一双大手上前,掐住穆滟斐,逼视她:“冒名顶替,祸乱朝堂,欺君罔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罪?”
说罢,他似是自嘲:“朕便知道,不该将你宠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搅弄风云的祸水!”
宠?
他倒真将她看成个蠢物,如此好蒙骗。
这些年,他假意对她宠爱与迁就,不过是为了整垮穆家。
想到此,她挺直脊背,坚毅的目光之中隐含泪光,她仰起头,逼着泪水退回去。嘴角勾起,脸上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笑。
萧逸琅掐着穆滟斐的手指用力,白皙的脖颈不过片刻便已微红。而那一张鹅蛋似的脸,初见时,还圆润娇憨,如今倒是多了些棱角。
她的桃花眼自有风情,眼尾上扬,眼底的精明却毫不掩饰,写在脸上。教了她许多次,却教不会,只让她如此自负,心似明月悬高。
“如今朝中竟还有人替你说话,说你确是穆太师之女,那些诋毁你身份的谣言都是张皇后为了扳倒你而散播的。”
“可你应当比谁都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诋毁。”
“她十三岁殒命,穆家秘而不宣,将十四岁的你接到京城,许你荣华富贵。”
“一个清河富商的卑贱庶女,摇身一变成了京中万人追捧的世家小姐,怕是你自己也忘了,你究竟是谁!”
他这句话似千斤顶一般压在她心头,穆滟斐从他的手掌中用力仰起头,姣好美艳的面颊因气息微弱憋的通红:“我从未忘记。”
“找死!”
他松开手指,穆滟斐不借力,孤怜跌落。
-
“陛下让奴才转告娘娘一句话,若您知错能改,陛下还愿再给您一次机会。”
那日,他留了她一条残命,如今倒派周恕宁来,带着小太监漆案上放着的鸩酒。
穆滟斐看向窗外干枯树枝上挂着的残雪,孤月照雪,倒觉得更冷了些。
她想着周恕宁话中的知错二字。
她一时有些恍惚。
十四岁那年,她嫡亲的祖母让她为妹妹替嫁,嫁给当地知州的病弱独子,她不愿意,便在新婚的前一日偷跑出府。
因害怕被人抓回去,她只能连夜离开清河。
逃婚时,她只带着两个婢女,主仆三人一路孤苦无依,险被盗匪欺害。而她的两个婢女忠心护主,死于非命。
当她以为自己也要死在半路时,她遇见了穆太师。
他救了她一命,亦让她改头换面。
后来,她代替已逝的穆滟斐,以她的身份嫁给萧逸琅,从太子妃之位,坐到皇后之位。
这些许岁月间,她为保全自身,不被他人发现真实身份,精于心计,呕心沥血。
可她错了吗,她当真错了吗?
她不过是想得嫁高门,荣华一生!
为何人心向上便是错?
-
那日,萧逸琅同她说。
“如今,朕再给你一条路。”
“不要与朕闹,朕恕你无罪。你还是穆滟斐,朕还会像过去一样,好好待你。”
他把她踩在脚下,要她为臣,要她为妾,要她跪在他脚下求宠,等她心底烛火升起,再用一场冷雨浇灭。
她似在巨网中挣扎,也似在漏室内避雨。
汲汲营营,不过虚空。
她终于明白,原来她想要的荣华富贵不过是旁人触手可及的东西。而她却为其深陷其中,满眼利益得失,连为自己做主都不能,从此沦作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想起这生荒唐,她不自控般,接连咳嗽起来,呕出一口血。
因利以至今日,他日苟且,何以偷生?
穆滟斐转身,拿起小太监捧着漆案上的鸩酒,仰头,清澈的酒水自她唇角滑落,她再将酒杯递还至小太监手上的漆案。
周恕宁看见,惊诧般瞪大双眸,一时愣住,看向穆滟斐,往日有关于皇后的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直到变幻成为如今这副残败景象。
他恍然发觉什么,随即,扑通一声跪在穆滟斐的脚底,顿时双眼通红。
“穆三小姐!”
往日她求,也不甘,恨世事不公,却是那样恣意张扬地,信手拈来。如今却决然赴死。
他终于明白他来时见到她眼中的明亮,原是她从这利益得失中彻底解脱了。
穆滟斐垂眸看向他,没曾想,如今她被废后,流言四起,他还会叫她一声穆三小姐。
就像是回到了她最初成为穆滟斐的时候。
可是,如果命运能重来一次,她不想再做穆三小姐。
她摇摇欲坠,腹部疼痛不止,随后蔓延至全身,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眼皮合上之际,似乎看见一道横冲直撞的身影。
她知道,这一闭上眼睛,她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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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个预收《互为替身后》
自小谨小慎微的凌云婉为继妹替嫁,嫁给国公府顽劣不堪的小公爷后。
卫府人等皆知她替嫁却将错就错,只因他们意外发现凌云婉长得颇像小公爷卫琅死去的白月光。
为挽回卫琅,凌云婉被婆母要求扮演成那位白月光的模样,一颦一笑皆要学的有模有样。
卫琅早知眼前女子怯懦弱小,一心只会讨好,于她只有厌弃。除却他醉酒时错把她认错了,才肯对她温柔有加。
而他也一直以为,眼前的女子只会一世依附于他。
直到有朝一日,她不装了,日日与她死而复生的情郎幽会。
卫琅看着她那位情郎与自身相似的眉眼,才知真相。
他发疯似的把她扣在怀中,“凌云婉,你可识得我是谁?”
那夜,他不肯放她走,帐内泣声阵阵。
而她也逐渐认清,眼前之人不能当成旧人,他们终究不同。
另外,她实在受不住他的疯,决定带上自己的所有行当出逃。
她一路南下,路上盗匪流寇横行,突然出现一侠士救她于水火。
那人说,年少时烧伤了脸,遂终日戴面具示人。
偶然中,她摘下他的面具,吓得跌坐在地上。
她怕眼前之人会像从前一样掐住她下巴,阴森森地问:“跑啊!凌云婉!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只是,他没有。他凑近,揉着她的发顶,温声问∶“阿婉,我像他吗?”
/纨绔少爷自愿沦作他人替身
/柔弱少女独立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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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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