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一处贤良淑德?
萧允贞今二十有二,仍不解其中之意。
爹爹亡故后,他再不愿循这些规矩。世人说他离经叛道,毫无德行可言。不过是夜登酒楼,醉后唱了些女欢男爱的俚俗艳曲,就有忠臣在前朝参他一本,他只觉好笑,拟了些荒诞诗文供人在花楼赏玩,大骂崔氏门生是草包之流。
他开始蔑视礼法,成日饮酒作乐,一掷千金,不参集会,甚至连母亲的传召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
他知道母亲疼他爱他,出于对爹爹的愧疚,几次三番容忍他。然舆论倾轧,排山倒海,他还是被母亲的一道圣旨,指去下嫁已凋零失势的长孙氏女郎雅荣。
那女郎并无半点过错,长孙氏更是因成山的丰厚嫁妆改善了族中经济,对他恭敬至极,可谓感恩戴德。
他儿时自然憧憬过姻亲,期盼能嫁予才学修养皆为上乘的正人淑女,最好再如母亲一般英武、如姐姐一般雅量,若能得这样妻主,便是他人生之幸事。
萧允贞实在气不过,他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同长孙雅荣共度一生,相妻教女。
但看着她那副脑袋空空的谄媚模样,他一肚子闷火根本无处可施。长孙雅荣实在木讷,又胸无大志,若是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他萧允贞才真是早该随爹爹一并去了。
他知道自己生为男儿,无力向崔氏挥刀,朝堂之事腌臜至极,能避则避,争权逐利,不过一出好戏,坐在台下看个乐子尚可,他才不愿往身上沾些泥污,去做第二个李隆基。
但姐姐可以,姐姐聪慧,容人事,通道义,这太女之位,大姐姐坐得,姐姐又如何坐不得?
他是皇子,父家河东柳氏于前朝遭受牵连,元气大伤,唯一的筹码只余下妻家。长孙氏毫无益处,甚至可能拖累姐姐前程。
萧允贞思虑良久,还是精心设计杀了长孙雅荣,包装成那女郎自己惹上的意外,再给一笔天价赔礼,封住长孙氏的嘴。他连孝期都没守过几天,便被母亲召回京城,从此成了浪荡恶毒的鳏夫。
大婚那日,他来了癸水,她二人甚至连妻夫情分都未能坐实。他眼看着长孙雅荣在他跟前咽过气去,死状平静,那张蠢脸和生前并无二致。
他记得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还留有余温的脸颊,这感觉如此陌生,全然不似爹爹那般,饮下鸩酒,呕出的鲜血溅到锦袍之上,阖上双眼前还要平添几分烧心的苦痛,身体却冰冷僵硬得如同腊月的石头。
这是他第二次亲眼见证她人故去,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想,他由着性子赐她人一死,其实与父君也并无差别。
从前世人参他狂悖、疯癫、离经叛道,他置若罔闻。那天,他觉得自己彻彻底底成了痴人,不过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陷入思考,回想起长孙雅荣待他恭恭敬敬的霉样,无聊透顶,不如裴含章半分趣味。那日在终南山巅,她盛装端坐,在万千目光中沉静如水,能得见那模样,远比一辈子守在那死寂的郡君府中有趣得多。
他指尖在冰冷的案几上划过,仿佛还能触到她发丝和其上珠玉的润泽。
就在这时,夜枭低啼,窗外传来三声间隔规律的鸟鸣。
萧允贞神色一凛,迅速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
片刻,他回转过神,手中多了一个寸许长,以蜜蜡封口的精巧竹管。
他捏碎蜜蜡,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奏疏抄件,其上字迹工整——
臣河东裴氏照野,诚惶诚恐,顿首再拜,谨奏陛下御前:
窃闻《易》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女男,阴阳和合,乃人伦之始。安阳郡君萧允贞,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姿仪超逸,才情卓绝。虽偶有率性之举,实乃赤子心性,璞玉未琢,天真烂漫。
臣本蒲柳陋质,兼有沉疴在身,实不堪配天家贵胄。能得郡君殿下青眼独加,金钗为诺,昭昭乎明也,臣虽惶恐,然念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千古佳话,更感天家恩德浩荡,楚王殿下殷殷致歉之情。若蒙陛下不弃,垂怜臣一点愚诚,臣愿以残躯,迎娶安阳郡君,侍奉终身。一则全郡君殿下深情,二则彰陛下仁德泽被,化戾气为祥和,使此段天赐良缘,传为千秋美谈。
臣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奏。
萧允贞的瞳孔骤然收缩,咧开唇角,勾出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他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嗬嗬声,像是压抑不住的笑,又像是兴奋的喘息。
“呵呵……呵呵呵……”
他抱起发颤的臂膀,终是忍耐不住地笑出声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冲上他的心扉。
他推开面前抄满规训的碍眼纸张,一把扯过一张新的素宣,笔锋饱蘸浓墨,重重落下,狂放不羁的行草在纸上游走——
深院锁春晖,墨凝素心飞
顾盼玲珑脆,风雪咽音微
中夜不能寐,起坐念玉人
笔落惊残漏,何日温旧痕
最后一笔,拖曳得极长,墨汁淋漓,几乎要穿透纸背。
萧允贞眼中闪烁,尽显欢愉,胸膛剧烈起伏。他看也未看那墨迹未干的诗赋,目光落在自己纤长的手指上。没有半分犹豫,他倏地拔下发髻上那支冰冷的素银簪,对着左手食指指腹,狠狠一划。
细微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圆润饱满。
萧允贞盯着那一点刺目的红,嘴角的弧度更深,将冒血的指尖,重重地摁在了诗笺末尾。
他左瞧右瞧,极为满意,这才将银簪随意插回发髻,掷笔于案。
“呵……”
他屈起指节,在窗框上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边,正是上元那日替他送琴来的楚王府暗卫周沅,年岁不大,身形却异常矫健灵活。
“殿下,郡君府中暗桩已拔。”
“知道了。”萧允贞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将那张宣纸随意一卷,塞入周沅手中,声音压得极低,“想办法送去裴府,交予裴娘子手中。”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务必让其中内容,一字不漏地传颂出去。”
周沅只觉得手中那薄薄的纸卷重逾千斤,她不敢多看,迅速将纸卷贴身藏好,无声颔首。
她的身影如狸猫般跃起,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几处固定的岗哨,寻了一处灌木丛生的偏僻墙角,攀援而上,消失在墙外覆雪的荒林之中。
好像平仄还是不太对,但我真的憋不出来了………有机会再回头来改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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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子夜四时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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