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轮椅停在内室榻前,萧允贞都一直安静地跟在旁边,未曾多言,只是偶尔掩口打个小小的呵欠。
“殿下,”裴照野再次轻声唤他,“可以安歇了。”
萧允贞含糊地应了一声,这才松开她的披帛,自行解了外袍玉带,任由上前伺候的侍从接去。他只着一身素软绫缎中衣,便歪倒在榻上,扯过锦被裹住自己,面朝里蜷缩起来,含糊嘟囔道:“都退下吧,不必伺候了……”
声音渐低,话音刚落,呼吸便又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青梧看向裴照野,见她颔首,方才领着众人悄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裴照野自己推动轮椅,行至榻边,静静看着他。
萧允贞睡颜恬静,只盖了薄薄一层锦被,一段白皙的手臂露在外面,腕骨玲珑,指尖松拢。
她又想起这几日,他似乎总是恹恹的,午后常倚在窗边的贵君榻上小憩,有时看着书卷,看着看着便睡着了。为合他口味,府中新聘了江南厨子,问他手艺如何,他也只懒懒答一句“还好”,半点不见往日对吃食的挑剔兴致。
同房至今不过八日,她虽于此道生疏,却也知晓,绝无可能如此之早便有迹可循。且他身体素来强健,底子极好,不应无故如此倦怠。
她心中疑虑盘旋,虽觉大概率是自己多虑,但终究牵扯到他身体,裴照野沉吟片刻,还是轻轻推动轮椅,行至门边,低声唤了值夜的内侍。
“去,”她将声音压得极低,确保不会惊扰榻上之人,“悄声请宋医生过来一趟,就说我晚间有些心悸,请她来看看,莫要惊动旁人。”
约莫一刻钟后,宋慈便提着药箱匆匆而来,发髻微松,显是已歇下又被唤起。她步入内室,低声问道:“了了,有何处不适?”
裴照野示意她到外间说话,云母屏风已隔出一方小小空间,她斟字酌句一番,缓缓道:“劳元心老师深夜前来,并非我身有不适。是殿下他近日似乎格外倦怠,晚宴上亦食欲不振,我有些忧心。”
宋慈闻言,神色稍松,点了点头:“原是为了这个,我观殿下气色,倒无大碍。今日宴饮劳神,倦怠些也是常情。”
“并非只是今日,”裴照野摇摇头,指尖摩挲着轮椅扶手,“这几日,他总提不起精神,食量也较往日少了些。”
宋慈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我为他请一脉便知。殿下若已睡熟,只需搭一搭寸关尺,应当不会惊扰。”
两人重回内室,萧允贞依旧睡得沉,对周遭动静毫无所觉。宋慈在榻边绣墩上坐下,三指轻轻搭上他露在锦被外的手腕。
室内极静,裴照野屏息瞧着,目光落在宋慈凝神诊脉的手指上,又移向萧允贞安然沉睡的面容。
良久,宋慈缓缓收回手,又翻了翻萧允贞眼睑查看,掖好被角,这才站起身,示意裴照野到外间。
“脉象确有些细滑无力,但观其色、察其神,反倒……”宋慈顿了顿,斟酌道,“似有些心肝火旺,像是体内有热,遇天时引动。想来是最近思虑过重,气血稍亏,加之殿下年少体健,阳气本就旺盛,如今初夏时节,天气渐热,阳气不得升发所致。出现食欲减退、精神倦怠、嗜睡畏热的情形,也是正常的。”
裴照野仔细听着,问道:“您的意思是,殿下只是苦夏?”
“大抵如此,”宋慈颔首,“有些人体质如此,每逢春夏之交,便易有此症。殿下金尊玉贵,肌肤娇嫩,内里阳气又盛,比常人更畏热些也是常理,想来他往年入夏后,也应常有类似情形,只是今年因婚事和你伤病之事,格外劳累,所以症状明显了些。”
裴照野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仍未舒展:“当真无碍?是否需要用药调理?”
宋慈摇摇头,应道:“只需饮食稍加调理,多用些清淡甘凉之物,如绿豆汤、莲子羹、瓜果之类,避免油腻炙烤。居处保持通风凉爽,心境宜静,避免烦扰。待适应了暑气,便会慢慢好转。”
裴照野心中那块石头总算落地,轻轻吁出一口气:“原是我多虑了。”
宋慈看着她明显放松下来的神色,微微一笑,语气缓和下来:“你关心则乱,亦是常情。殿下年纪轻,底子好,些许季节不适,也是无碍的。”
她略一思忖,又道:“十日后我再来请一次脉,以安你心。”
“有劳元心老师。”裴照野沉吟片刻,终是点头,躬下身道谢。
送走宋慈,裴照野自行梳洗更衣,动作放得极轻,待她躺上榻时,身侧的萧允贞似有所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向她,手臂搭了过来,寻到她的手握住,咕哝了一句模糊的梦呓,又沉沉睡去。
他的掌心依旧带着些潮热,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裴照野没有挣开,任由他握着。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在地面铺开一片清辉。偶有微风拂过新栽的翠竹,沙沙作响。
她侧躺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颜,想起方才元心老师的话,暗自失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疑神疑鬼。
原来殿下这样任性妄为的一个人,也会被时令所困,会因天气炎热而打不起精神,贪凉嗜睡。这些日子以来,他为她付出良多,她却因伤病之故,未能好好关怀过他,甚至连他苦夏的体质,都未能及早察觉。
裴照野动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指,反手将他的指尖轻轻拢入掌心。她阖上眼,听着身侧均匀的呼吸声,竟也生出几分宁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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