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没有变小的趋势。
古宅轴线对称，分隔分明，层层深入。
雨幕之下，莫名地让人感到压力。
刚踏入这里，林恒就感受到了眸里的灼热。经过第一个天井时，古怪的感觉更甚。
就当他的直觉告诉他要停住脚步之时，
忽而，万籁俱寂。
齐晋与剧组医生在前攀谈的身影在他眼里开始拉长，触及他的脚下后又急剧缩短，最终凝成两个黑点瓦解为尘埃。与此同时，四周的景象也开始变化。
雨水倒回天空，风刮来了声声的啜泣。
徐家古宅回到了它从前的模样。
“呜呜呜...”
“我苦命的闺女啊...”
角落的老妇虚伪地哭着，将银元纸钱四张四张地往火盆里送。
她是瘦极了，像个脱水到极致的萝卜。看起来尺寸有些不符的眼睛深深地挤进眼窝里，骨架上耷拉着粗布衫。岁月的画笔仿佛只在这幅身躯上落下过苦痛，让其到最后也只能缩于阴影之中不得见光。
“是阿娘对不起你啊...”
是谁？
林恒难掩疑惑。不经意间余光扫过，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已然变为了一件古制长袍。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还是他的身体。
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
【叮咚】
【恭喜玩家A017身份任务进度上涨】
【当前任务进度：1%；当前任务节点：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
风突兀地改变了方向。
“呵。”
林恒嘴角上扬，率先抬腿朝老妇走了过去。
传说中的棱睁神三眼在前，两眼在后。他的左眼变得灼烫，后脑上也传来异样的温度。
“滴答”
林恒的目光所及之处，猩红剥夺了其他所有的色彩。唯独只有那停止哭泣的老妇是这世间仅存的黑白。
她怔怔地看着停在三步外的林恒，宛若一台停滞的机器。晌久，关节响动的声音传来，老妇的胸膛也终于记起了起伏。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跪爬到林恒的身边，停顿须臾后，又颤抖着匐下身子。
“嘭。”
她开始磕头，速度虽慢，一个比一个响亮。
从老妇稀松的发缝间能看到很明显的颅骨裂痕，地下的石板也在她不要命的撞击间碎裂。
林恒的手指发麻蜷缩，每一根汗毛都像是兴奋地战栗。
“大人。”
老妇猛然抬头，从她额前伤口涌出的黑泥污浊了她的大半张脸，也吞没了那幽深的眼眶里最后的一点光。即使这幅骨架没有了情绪最重要的发泄口，她也依然用尽全身演绎着残破的渴望。
“所有的一切已然备好。”
“拜托您...”
随着第四个响头的磕下，机器再次停止了运转。
阴影中的银元纸钱被突如其来的邪风卷得漫天飞舞，作乱之后，火盆被嘭地一声巨响打翻。
林恒又看见了“她”。
穿着喜服的张梦莹泣着血泪，长发披肩，幽怨异常地站在火盆原先被摆放的位置。
只不过这回，那道渗人的目光却是一直锁在老妇的身上。
像是心痛，又像是不甘，还像是...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陡然，老妇的身躯诡异地化成一地黑泥，也是在这刹那间，张梦莹就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张让人理智值狂掉的脸。近看之后，它就像贴在模型上的面皮纸，光洁无暇，方才所见的五官也全都融没于惨白之中，凹为一个平面。
但是，“她”还在看着他。林恒甚至还能感受得到从面皮纸里吹来的冰冷而又刺骨的气息。被风鼓起的衣裙下，似也是空无一物。
紧接着，一只又一只的眼睛从那张面皮纸上睁开，凶光毕显。每一个瞳孔里都倒映出了他的身影。然后，那些眼睛又忽得从面皮纸上脱离，环绕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个诡异的包围圈。
邪风呼呼得吹着。
林恒的唇角咧到了一个夸张的弧度，重瞳也不再滴血，而是染上了病态的色彩。
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叮铃——”
[...A017]
[林恒！]
“...”
林恒合上眼后又再次睁开，周围的景致随着他眼里温度的降低也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晃而过的幻觉。
大雨也依旧滂沱。
他淡淡地在心里答道：[没死呢。]
大爷压着声音，气息粗重：[我叫了你很久。]
林恒看向檐角下挂着的蒙尘的风铎，回复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一点小意外。]
他知道大爷生气了。
[你遇到了什么？]
[就是...]
发现卓巍然掉队的齐晋回过头来找他：“卓哥，我们...”他顺着林恒的目光望去，在看到风铎后愣了一下，旋即冷脸道：“这道具组怎么这样，弄个这个敷衍的风铎来敷衍人。”
[感觉我好像抽到了反派BOSS的身份牌。]
齐晋伸手要去拿，被林恒拦下。后者摇头道：“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脑海里的声音迟迟没有应答。
林恒继续在心底叹道：
[神本无心，人如刍狗。这些恐怖副本历来都变不出新意，中式灵异就爱往鬼神靠，西式惊悚就爱连环杀人魔...哎，还有个勉勉强强的规则怪谈，花样看似多，实则就是变着来回换。]
[A017。]
[...嗯？]
大爷的一句话点破了林恒混乱的思绪：[你被影响到了。]
在齐晋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林恒扯起一抹苦笑：[好久没有这样直击心灵了。]
天眼的直播并不是时刻会保持与玩家视野同步。当游戏内玩家陷入幻境、记忆之时，直播画面只会与玩家真身停留在同一位置。
深入古宅后，光源渐显，与几个工作人员侧身而过后，他也开始能听到从最深处房间里传来的人声。
[现在有什么我可以帮你？]
血腥味逐渐浓重，走在前头的齐晋忍不住干呕起来。一个站在外边的剧组成员给他递来纸，他道谢接过，转身想分给林恒，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动作：“抱歉，卓哥，我忘了...”
“不过感觉里面的情况不太妙啊。”
林恒道：“你若觉得恶心，在外面待着就好，我自己进去看看。”
每当遇到这种需要一心二用的情况，他就格外佩服自己：[不用了，转告A099，他的“窥探”终于显灵了。]
[他的特权？这么说，这个副本就是...]
杀人祭鬼。这是林恒在两个副本以前就得到的预示。
他的好同事在上一批次的唯一的灵异本里激活了这个根据描述可以提前预知副本内容的特权后，兴致勃勃地给外勤组的每个人都做了预示。但在这个预示从来没有得到灵验。为此，A099还遭了好几次来自同事拔掉监控后的亲切关爱。
从见到棱睁神这个名字时，他就隐隐有了猜测。方才的“幻境”，让她肯定了自己的这个答案。
林恒在《夷坚志》里看到过和那副场景很像的故事，但又显而易见，这个副本的故事不会像书中那般单薄。
“卓经理，好久不见。”
倚在门框边的谢允又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林恒睨他一眼，轻蔑地扬起下额，将目光投向里头：
[徐家古宅该是个陷阱，一个杀人祭鬼的陷阱。至于这个祭的鬼是谁...]
他一个一个扫过屋内神态各异的众人。现在的局面下，大部分玩家其实都很好辨认。但脑海中的声音还是一个一个给了他答案：[方秋明，崔海棠，孟凡。都在这里了。另外，我已查证，周静蕾和李莉是登记过的玩家，可以适当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提供帮助。]
周静蕾面色难看地蹲在角落，瞧见林恒看来的视线，似是刻意地转过头去。李莉在她的身侧，将头深深埋进了双臂之间，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到来。
在那床榻之上，残缺的躯体血肉模糊，皮肤上还留有诡异的烹炸痕迹。
这时，林恒的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从眼角的余光中他能清楚地看到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他正要侧身躲避，腰侧又忽得伸出一只不怀好意的手。
“危险！”
“？”
血腥中夹杂的檀香味让他迟疑的须臾，他就已落入一个人的怀抱。
林恒瞳孔紧缩，他下意识地在手上用力，方才抬头，却直直地撞入那深潭里。它本该古朴不惊，却因为他又有了波动。
谢允像被掐得眼尾泛红，他松开了手，张了张口，约莫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立刻就被闯入的导演打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于了房间中央的矮壮男人身上。
“都给我继续拍！”
导演陈或振臂高呼，他喘着粗气，目眦欲裂。原本矜持的导演圈前辈风范烟消云散，举手投足间只剩下了疯狂二字。
“多么好的场景，多么好的素材，这是上天对于我们的恩赐，我们注定会拍出一部影史留名的电影！”
“你也是怎么想的，对吧，卓经理——”
他扑了过来，抓住林恒的双臂，兴奋到全身发颤：“你绝对能理解我的，只有你！只有写出如此绝妙剧本的你绝对能理解我的！为电影事业献身，这是一个演员至高无上的荣耀！”
“荣耀！”
陈或猛地松开手，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直接伸出手指撑开了秦霜的替身吕行的嘴，拉起一个笑脸，
“小吕他很高兴！你们看，他笑得是这样开心，这样开心哈哈哈...”
林恒又瞥了眼被转移注意力的谢允，扯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眼眸半阖：“是啊，多好的素材，怎么能轻易浪费。”
[为我祈祷吧，科长。祈祷你的好手下不会是那个可能面上必死局的倒霉鬼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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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古宅探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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