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个不一样的听众。
疲惫的,蜷缩着,就这么直接坐在了广场的地面上的。
他有一只好看的手。
那是一只令人难以忽视的手。苍白的皮肤有些欠缺弹性,突起的青筋和分明的骨节撑起最后的力量感。手掌覆在他修长右腿的膝盖上,指腹轻敲,合着节拍。
但却只剩下一只了。
瘦削的身体的另一侧,只有空荡荡的袖管被塞进裤腰。
他似乎每天都来。
丰川勇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是这个难得的知心听众。
尽管他落魄得好像没有第二套能换的衣服,这身耐脏但也因覆盖一层尘灰而失去光泽的黑风衣几乎成了他的第二身皮肤。
很摇滚。
勇合上了钢琴。
“要一起去居酒屋喝一杯吗?我请客。”
那男人笑了。
像红色的丙烯颜料滴在了黑色卡纸上,如此明艳。
自己大概只能是透明水彩吧,会被别的颜色浸染的读空气高手。
勇心想。
“好啊。”他仅剩的手掌和自己相握,指尖冰凉,掌心滚烫。
然后,就莫名开始了同居。
2
说是同居倒也并不恰当。
丰川家的大宅依然是勇需要经常回去的“家”。
大宅里让他挂念的东西,除了他的女儿祥子,还能有什么呢?
他更喜欢这个在下北的公寓。
那是怎么开始“同居”的呢?
只是因为自己最后一场公益演出,出于好奇和某些难言的“摇滚”憧憬,邀请那个男人去居酒屋喝酒聊天。
然后鬼使神差地说。
“以后我不会在那里演奏了,如果你想听的话,可以来我家找我。就在下北,我把地址发给你。”
“啊,我也住在下北。”
“那你要不和我一起住吧,我家蛮大的,还不用你付租金。”
他没有拒绝,真是个寡廉鲜耻的疯子。
但说出这样邀请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己分明很庆幸吧,害怕这样如孤狼一样的男人会因为骄傲拒绝这没由来的善意,于是庆幸于他的无所谓。
真摇滚啊,刚见面第一次就住一块了。
也就这样,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一之濑恒。
很普通的名字,和自己的一样,是在大街上喊出来会有许多人回头的大众名字。
恒的生活和态度都很摇滚。
像孤狼,像浮萍,像伸手抓不住的粗粝砂石。
但是他其实对摇滚乐并不了解。
他是个相当标准的古典乐爱好者,能听懂他在公益演出上演奏的《水边的阿狄丽娜》。他所会的乐器无非钢琴提亲之类。对于摇滚了解甚少。
大概是他的生活让他变得如此“摇滚”,但他的遭遇也在夺取他的手臂的同时夺走了他演奏音乐的能力和欣赏音乐的余裕吧。
勇在厨房放好新买的食材,随后走到客厅。
并不存在光是走进就会踢到空啤酒罐的脏乱场景,一之濑恒就算是喝酒宿醉在客厅里开着电视昏睡,那些啤酒罐也会安安静静地被放进茶几旁准备好的专用垃圾袋。
只是那男人的睡姿并不如他整理的室内一般规整。
自己的T恤对他而言略有些紧张,伸展的身体拉起衣服的下摆,腹直肌的线条和突起的耻骨有些晃眼。
真是......
为他盖上毯子,在桌上留下了纸条。
“我先去livehouse练习了,冰箱里有饭团,记得去上班的时候给我也热好一份带上。”
真好。
可以给家人留下便签是一种难得的特权,因为这代表你有人去挂念,也你也有人挂念。
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抚上了我头顶的发旋,温度并不高,但却烫的惊人,真皮层下的血管随着那手掌的摩挲跳动着,勾动耳后和脸颊的升温。
“欢迎回家。”
刚睡醒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些干涩的粘稠。
3
Livehouse不是梦想的温房,这里生长的是**和肮脏。
但那个男人啊,就像月光。
安静,美丽,遗世独立。
他太不一样了。
吵闹干瘪的人群里,他是我多汁的散文。
Succulent prose
Wrapped up in robes
Off with his head
Take his head from his neck off
Take his head from his neck off
Take his head from his neck off
Take his head from his neck off
.......
你不该这样。
........
突起的肩峰,饱满的斜方,纤薄的背阔,
再顺着脊柱一节节下降。
颈,胸,腰。
划过骶骨,最后缓缓触及尾骨根部。
原来,你也这样温暖。
晶莹液体从眼角与嘴角落下,半阖的漂亮眼睛只露出一半灰蓝虹膜,还有一半失焦扩散的瞳孔。
但那面庞依然是那么美丽,即使五官失控。
丰川勇抚摸着他的左臂短短的残肢。
真想毁掉。
耻骨触碰坐骨,隔着柔软的血肉。
丰川勇从背后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粗暴地按进麦粒填充的懒人沙发中。
电视机忠诚地播放着深夜档的节目,一旁的唱片机演奏着。
《水边的阿狄丽娜》。
4
一之濑恒。
他没有歇斯底里。
他收拾了一塌糊涂的房间,收起了茶几上的那一沓谕吉。
在我回到那里的时候,他安静地窝在那个懒人沙发里。
电视里播放着搞笑艺人若叶的漫才,他像一只黑猫,身形罩在oversize的宽大T恤里,露出白皙的锁骨。
“想听我弹琴吗?”
我柔声问。
他似乎怔住了。
那对湿漉漉的眼睛里流淌着茫然。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只是又缩了缩身体。原本打开的肩膀也随着抱膝的动作瑟缩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我?
为什么要害怕我?
我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难道不知道答案吗?
我在干什么?
......
丰川勇靠近他。
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没有反抗。
“跟我走。”
丰川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用力地钳住一之濑的胳膊,将他粗暴地拉了起来。
然后拉着他向外走去。
恒没有反抗。
“你还会给那么多吗?”
他猛然回头,死死地盯住恒的眼睛。
哈?
我不是——
勇想大声地辩驳。
但他无非对那双眼睛说谎。
那双灰蓝色的,如同薄暮中的天空般的颜色。
他已经无法回头。
无数解释的话梗在喉咙,无数自我开脱的想法盘桓在脑海。
但是其实他自己都知道,最不能原谅的人,是自己。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恒的面庞,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似乎将歉意都凝在指尖,滴落下来。
5
“会的。”
多可悲啊,丰川勇。你这永远瑟缩的懦夫。
他退缩了。
移开视线,不再与恒对视。
只要还待在我身边就好。
我痴心妄想的幻梦,我遥不可及的维纳斯,我的镜中美神,我那彼岸的追求。
“跟我走。”
丰川勇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松开钳住恒手臂的手,顺着手臂向下,他坚定地牵起他的手。
6
宾利欧陆GT,优雅成熟的绅士外表下装载着一颗躁动的V8心脏。
引擎的声浪压抑在车窗之外,沉默的车厢内只剩下主副驾驶的呼吸声。
恒大抵是不太懂服务业应该有的态度的,就像他第一次被动的卖钩子一样,他如同尸体般安静。
直到CarPlay上跳出了勇的line消息。
“丰川先生,钢琴室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恒很困惑。
这位金主大人,到底玩的是个什么调调,总不能一边OO一边弹琴吧。
那实在是有点。
哎。
不过能有钱赚就好。
恒总是无所谓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只要,能有钱赚就好。
像金主大人这样的富家子弟大钢琴家大概是不懂的吧。
钱,有多么重要。
恒没有注意到,自己胡思乱想间露出的浅浅微笑,全被驾驶座上的人看在了眼里。
勇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至少他还愿意听自己的演奏,他还愿意在自己身边。
从ATM机中取出一沓厚实的谕吉,勇双手捧着递出。
恒没忍住笑出了声。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只是金钱交易罢了。
勇歉疚地勉强扯起嘴角,眸子里翻涌着恒看不懂的情绪。
“你别走,好吗?”
恒怔住了,他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这样说。
“我不会走的。”是我有求于你。
他想了想,然后如此回答。
但面前的男人显然并不相信。
勇不相信。
勇不相信的,其实是自己。他如何相信这样的自己能够留住任何人呢。大概去掉丰川家的名声和金钱,他只剩下那钢琴了。
如果没了这些,就算是他溺爱的小公主祥子,也会视他如草芥吧。
出乎意料的温暖包围了他。
恒拥抱了勇。
尽管这只有一只臂膀的拥抱并不牢固,轻微的摇晃便能挣脱。
“谢谢。”
勇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发黏。
他没有问为什么,不管是为什么,至少此刻的温暖,它触手可及。
“这个,不用加钱,是特别招待。”
恒轻声说,他只是实在看不得眼前的人明明是金主,却又对自己这般小心翼翼。自己的生命就连自己都已经轻弃了,又何必要接受别人这般珍视呢?
那就拥抱吧,即使一切都是虚情假意,那怀中身体的温暖却在此刻鲜活得好像刚刚停笔的新鲜墨迹,还流淌着悦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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