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去就对喊‘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主审都吓蒙了。别跟我说隔着面具我看不到主审的脸,看他动作就能知道。”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气势被削弱好一截的主审大人。你猜他怎么说——”陈喻清了清嗓子,模仿出弱不禁风的样子,“‘要不我跟您解释一下?青天大老爷分两类,一类是俗世的父母官,一类是老天爷,请问您找哪位?’被告的脸唰地就绿了,整场庭都没笑一下。”
谢更阑见陈喻把自己说笑了,也跟着笑:“庭上也能笑?”
严肃,但难免发癫。
陈喻摆手:“自然反应,还能拿火斗把你嘴角烫平不成?不过,你也别笑太夸张,打扰纪律不说,容易被当神经病。”
谢更阑一本正经:“嗯,知道了。”
“逗你玩呢,谁开庭哈哈哈的,又不是去听相声。”陈喻掰断烧火的树枝戳谢更阑,“水开了。”
谢更阑赶紧揭开锅,把洗净的鱼扔进烧开的水里。
接下来就是等小火炖煮。
陈喻替谢更阑也搬了个板凳。
“我再给你说一个?”陈喻兴致勃勃。
谢更阑微微倾身,专心听讲。
“我刚转行那会儿,对讼师规则不大了解,都是宗主带我办案。有一个案子案情挺简单,就俩人秘境探宝,找到一个灵宝要平分。”
“说简单也不对,要么事先约定,不然就找证据证明谁出力多。像野生秘境,打听到秘境传闻、找到秘境钥匙、攻克秘境里的阵法妖兽,这些都算出力。灵宝能拆分的,按照出力比例分配,不能拆分的,由出力多的人获得,然后按份额折价补偿。但要是宝贝和自己祖上有渊源,分配方式还能调整……”
“等开了庭,对方没找讼师,自己来的,上来就是好厚一沓纸,扔桌上发出‘乓’的一声。我跟宗主说,这是场硬仗。宗主说,是挺硬,今儿主审别想准时下班。”
工作使人身心俱残,加班使人丧心病狂。
主审散发出乌漆嘛黑的气场,陈喻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他也得跟着加班。
于是,回忆到这一步的陈喻面容扭曲,奇怪的表情介于哭和笑之间,谢更阑情不自禁泄出一声笑。
陈喻眯起眼,故作严肃:“很好笑吗?”
“嗯。”谢更阑的兜帽边缘晃荡几下,也不晓得他是如何穿着如此碍事的斗篷还能烧菜的,“很少听人说这些,你讲的很好玩。”
“说明你身边没人被工作摧残到要死要活。”陈喻抻长一条腿,斜斜从谢更阑身边经过,“我那天听得头晕眼花,那一沓文件大半篇幅都是他的演讲词……”
被告的答辩从开天辟地讲起,慢慢过渡到人类是如何产生的。
主审:“请被告不要发表与本案无关的陈述。”
被告:“好的大人,但这些我认为都和案件有关,您听我细细讲来。”
陈喻:“……”
被告再一次渲染开天辟地的氛围。
主审:“请被告不要重复已经发表过的话。”
被告翻稿子:“大人您听我说,我刚刚发表的是事件经过,但具体的景物描写还没读完。”
主审:“这重要吗?”
被告:“这不重要吗?”
陈喻:哈。
被宗主掐了一把:“不要笑。”
陈喻:“哦。”
主审深呼吸:“你继续。”
被告又埋头苦念,一炷香后,歌颂起祖宗的丰功伟绩。
主审把被告临时提供的证据文件平铺在半空:“这是要举的证据吧?证据部分等举证环……”
“大人!”被告突然癫狂,“我在说很重要的话,你再打断我,小心我投诉你!”
陈喻:哇。
主审单手撑住额头:“投诉室出门往南走到底,请吧。”
被告:“……我就再说三句话。”
三句完整的话,总计千字。主审动也不动,像是死了的雕像。
被告优雅总结:“以上就是我答辩的全部内容。”
陈喻轻轻踢了宗主一脚:“他说完了,可以醒了。”
宗主如梦初醒。
后续环节更加苦不堪言。
宗主举证,被告强势插·入:“他的证据都是假的。”
主审:“请等原告讼师发言完毕再质证。”
被告戏精一般:“我不能说话吗?天哪,你剥夺我反驳的权利,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主审麻木:“举报也可以去投诉室。”
被告:“我说一句也不可以?”
宗主犹豫一番:“主审,要不就让他一句话?”
主审带着面具的脸转向被告。
被告:“主审大人,天地明鉴,原告讼师拿出的契约都是假的,我没见过,更没签过字。我要告原告讼师伪造证据!他们虚假诉讼!”
说他不懂,他居然知道虚假诉讼,说他很懂……陈喻揉了揉脸,以免表情失控。
他瞄了眼宗主。宗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陷入难以言说的沉默。
主审把半空中平铺的文件转过一圈:“你有证据证明这是假的?”
被告:“这还要证据?假的就是假的!”
主审:“没有证据是吧。”
被告:“嘿!主审大人您什么意思?”
主审:“那你要申请鉴定吗?”
被告斩钉截铁:“要!”
主审当机立断,猛拍惊堂木,拍得比下班打卡还振奋人心:“好的,那被告七日内提交鉴定申请书,等临场部通知鉴定,被告记得按照临场部通知预缴鉴定费,今天的开庭到此……”
“等等!”又是被告,“鉴定费要我交?”
主审公事公办:“谁提的申请谁垫付,最后败诉方承担。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开庭到此结……”
“再等等!”被告站起来,“我考虑考虑要不要申请鉴定,请主审大人把庭开下去。”
那一天,包括主审、宗主、陈喻,终于回想起被滔滔不绝的废话统治的恐惧。
因为废话太多,一天没审理完,主审安排半月后再次开庭。
半个月后,宗主和陈喻提前到场,坐在主位上的主审有一种上坟的死气:“我,时常想死。”
陈喻:虽然也想死,但真的很搞笑。
灶台旁,陈喻一人饰四角,比手画脚演完一段,鼻子一嗅:“是不是好了?”
谢更阑看得入神,以为陈喻演岔了戏:“什么好了?”
“鱼啊!”陈喻蹦起来,“快快快,让我看看有没有炖好,讲得我渴死了。”
谢更阑总算想起了他的鱼。
手忙脚乱出了锅,两人久违地吃上热气腾腾的晚饭。
陈喻喝完汤,夹过一整条鱼,筷子用得比长锋笔更熟练。
“手艺不错,看来你辟谷多年还没忘了真本事。”吃也堵不上陈喻的嘴。
谢更阑吃相比陈喻好,斯斯文文,得到夸奖,颇为矜持地一笑。
眨眼功夫,半条鱼骨头露在外面,陈喻感叹:“逃亡好像也不错。等事了了,我要再去蹭上一顿就不容易了。”
谢更阑半碗汤没见底,放下汤碗:“若你喜欢,随时可以找我。”
“闭关呢?”
“我一出关就来找你。”
烛火微弱,昏黄的颜色模糊谢更阑俊逸的轮廓。
“喂,谢更阑——”陈喻戳断了平整的鱼骨,筷子当啷抵到碗底。坐他对面的谢更阑闻声抬头,他却无法看清谢更阑遮掩下清亮而平和的眼,“你跟多少人承诺过这句话?”
谢更阑歪头,黑黢黢的连帽斗篷在灯光里泛起毛边,像动物的柔软皮毛。
他也像柔软的动物那样思考:“只你一个。”
心底也是当啷一声。
*
陈喻没再讲那些扯淡的庭审小故事。
几条鱼连着汤一并吃干净,陈喻吃人嘴短,主动卷起袖子干活。
井水温度很舒服,屋外的星空也很闪亮。
陈喻蹲在地上洗碗,清凉的风和清凉的水抚平他心头那点心猿意马。
谢更阑直板板站在陈喻身后。
他脚底不安稳地动了好几次,踟蹰了半个晚上:“我说错什么了吗?”
陈喻不看谢更阑:“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谢更阑道:“你突然不说话了。”
陈喻洗碗动作加快:“话说多了,想好好闭嘴。讼师靠写字和说话赚钱,不可以让任何一个赚钱机能报废了。”
他的借口合情合理,但长长一串话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好在谢更阑听不出来,便也不多纠结这个问题。他停下小动作,像雕塑一般可靠。
陈喻感觉最近自己总想笑,一笑就大脑不灵活。为了从源头阻断隐患,他道:“你回屋去,我洗好了就去睡。”
谢更阑脚底又磨蹭:“哦。”
这是要赖着。
陈喻仓促收拾好碗筷锅子,两手湿漉漉的,坏心眼地推着谢更阑,在斗篷上贴出两个湿手印:“叫你回去就回去。别人家都休息了。”
谢更阑嘴唇动了动,举目望去,亮着灯的屋少说还得走三里地。
陈喻不管自己睁眼说瞎话:“这房子隔音不好,听到声儿了也别乱跑。”
谢更阑回头看了看陈喻,踟蹰一番,终是没说什么。
夜半,陈喻听隔壁呼吸绵长,独自出了门。
说真的,虽然脱离主线,但这章写得我好爽
本章继续奇奇怪怪的仙门律法,不是现实不是现实不是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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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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