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顾倾随口胡诌地让自己面子上好看些的借口,姜润倒也不拆穿顾倾,而是顺着顾倾的话往下接,转头就吩咐容盛道:“还不去请和音姑娘出来给县主说书?”
容盛强行勒令自己憋着笑,顶着一张木然的脸应了声“是”,就进屋去请和音了。
顾倾与姜润在琼花院里听书烹茶,好不快哉,公主府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赵国长公主与驸马顾翊于一张长榻上对坐,长子顾修、次子顾仲,长媳谢氏、次媳郑氏分列左右下首而坐。三郎顾佐和三娘临川郡主则因为临川郡主的父亲突发急症,回王府看望了。至于四郎顾仕,由于其人目前在父母兄嫂的心目中都还不是很靠谱,就被排除在了此次家庭会议之外。
“圣人是我兄长,我了解他,他想做个真正的圣人,可想做真正的圣人又哪有这么容易呢?天子不过是一个好听的称谓罢了,大家都只是凡夫俗子。”赵国长公主长叹了口气,目露忧悯之色。
赵国长公主一面会埋怨兄长不似从前那般好,一面也心疼兄长为了做一个自己心目中的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而处处为难。
顾翊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圣人想做圣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修心领神会,顺着父亲的话头开了口:“只要阿舅想做圣人,那阿舅就必然要舍弃一些凡俗的东西。”
“比如会给皇室抹黑、危害苍生的儿子。”顾仲冷笑一声,他打从知道千秋礼那天发生了什么起,就憋着气想抽萧铭一顿,此时说话也是十分的不客气。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蛇不成,反受其害。”顾翊瞥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没有反驳儿子们的说法。
“人心不足蛇吞象,萧六的心可大着呢,哪里需要我们做什么?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作死咯。”
顾仲一声“萧六”喊得顾修一笑,他倒是第一次听到有谁这么喊皇子的。
“我们也不能就看着,关键时刻得推一把,不然人家害怕了,退缩了,怎么办?”顾修挑眉。
“还不能光推他一个。”顾仲与顾修颇有默契。
顾翊虽是自娶了赵国长公主后,就懒得搭理官场上的事,一派闲云野鹤的作风,但他也不是就全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的。此下,看着长子和次子都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样子,顾翊心中颇为欣慰。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顾翊的眼里掠过丝丝赞赏之意。
“那块巨石,你们都处理干净了吧?”顾翊将目光抛向顾修,知子莫若父,那样的手段,那样的行事风格,顾翊再熟悉不过了。
赵国长公主目瞪口呆,她还真不知道顾修胆大至此,这会儿知道了,也是半忧半喜,“这种事情,可不能让人抓到行迹。”
“我做事,自然是干干净净的。”顾修微抬了下下巴。
“元清真人可有察觉到什么?”顾仲先是被兄长给惊了下,又立马想起那块巨石已经被送到了白云观,若是被元清真人看出什么端倪来,麻烦可就大了。
“元清真人能在国师的位置上待这么久,靠的可不仅仅只是能掐会算。”顾修确认自己的安排不会有疏漏,并且其中还有姜润的手笔,元清真人也不是个多事的人。
“多加小心。”顾翊将整件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什么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有关于这件事的具体细节之后,认可了顾修的说法。
“楚贵妃可还在呢。”赵国长公主提醒道。
“不足为虑。”顾翊轻轻拍了拍赵国长公主的手背,安抚道。
顾仲又冷笑了声,他看不惯楚贵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叶皇后待公主府里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极好,他们兄妹天然就跟楚贵妃不对付。
“那个女人最好是安分点,不安分也无妨,左不过是个妃妾,真要想让她死,法子多得是。”
听完儿子的话,顾翊当即就瞪了顾仲一眼,骂道:“蠢货!”
顾仲继续冷笑,“我知道阿爹想说什么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可一个面目可憎的死人又拿什么和活人争呢?”
顾修看了弟弟一眼,垂下眼睑,沉吟道:“二郎说的不错。”
顾翊大大方方地送了俩儿子一记白眼,“你就不能让她面目可憎地活着吗?”
谢氏和郑氏忍不住低头掩去自己抽搐的嘴角,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赵国长公主抬手拍了下顾翊的脑袋,“你们以为楚贵妃这么好掰呢?想什么呢?我阿兄要是真想护着谁,你就是从那人房里找身龙袍出来,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说是有人陷害所致。”
被打了的顾翊只好跟妻子陪笑脸,解释说:“我这不是就跟儿子聊聊嘛。”
“聊点靠谱的。”赵国长公主斜了顾翊一眼,也毫不吝啬地送了顾翊一记白眼。
“楚家。”顾修肃了肃神情,眼里一片平静。
顾翊笑了笑,脸上挂着四个大字“孺子可教”。
“只要楚家按捺不住了,楚贵妃又算得了什么?”顾仲眯了眯眼,“最近楚家的小动作可是多得不得了,一抓就是一大把把柄。”
“那种不痛不痒的小把柄就暂且放一放吧,不痛不痒的,也难以伤到楚家的根本。”赵国长公主自然也知道楚家近来的不同寻常。
“可若不是小把柄呢?”顾仲扬了扬眉稍,一副神采飞扬的得意样子。
“你先说是什么。”顾翊敏锐地察觉到了顾仲话里的紧要处,追问道。
“楚家在替楚贵妃求子,用各种方法。”顾仲笑得有些诡异。
郑氏听见丈夫这么说,险些一抬头就要送顾仲一记白眼,楚家为楚贵妃求子多正常啊。但很快的,郑氏就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单拎出来说。
求子的方法,能让旁人代劳的,无非就是烧香拜佛,求神问道。而不论是哪一种,可操作性都十分的大,只要有人安排得当,告楚家一个惑于巫祝,妄图以妇人媚道挟天子,祸乱朝纲,动摇国本都是使得的。
神神鬼鬼的事情,本就是历朝历代的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莫须有,就看皇帝信不信了。
“这件事,知道的都有谁?”长于宫廷的赵国长公主对这件事的敏感要远远超出她的丈夫和儿子,远的尚且不说,说近的,先帝的元后不就是这么被废的吗?
顾仲一愣,思索着答了话:“知道的人应该不少,能跟楚家平辈论交的人家,约莫都是知道的。”
“楚家的事,你派人盯紧了。”赵国长公主眉头紧锁,古往今来,越是达官显贵,就越是忌讳这些。
“阿娘放心,我心里有数。”许是因为京都府里规规矩矩的日子太无聊,顾仲对于这种能搞死对头的事情都分外热衷。
顾翊清了清嗓子,将诸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才慢悠悠地说:“你们有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的都可以去找长泽说一说,他看着很是稳妥。”
顾修轻笑出声,“阿爹一边不喜欢长泽,一边又要用人家长泽。”
顾翊煞有其事地捋了捋胡子,“不白用他。”
眼看着儿子儿媳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赵国长公主没好气地接了话:“圣人身边缺个中书舍人,问你们阿爹的时候,你们阿爹推荐了长泽。”
顾修开口为好友抱不平,“阿爹您这是借花献佛啊?”
“你可给我可闭嘴吧!旁人想要这花儿可还没有呢。”顾翊“哼”了声,“想娶我家阿倾,哪有那么容易?”
说到嫁娶,赵国长公主倒是想起苏佩佩这个人来了,于是看向谢氏,问:“你们给那个苏氏找好人家了吗?”
谢氏点头,“三书六礼都已经过得差不多了,是二娘娘家的门人,外放做了县官,家里有个儿子和苏小娘子年纪相当,正是天作的好姻缘。”
郑氏也道:“苏小娘子的父母也挺满意这门婚事的。”
赵国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我就怕四郎又犯浑。”
“娘子放心,他不敢。”顾翊打了保票。
“四郎最近长进不少,我看也是时候让四郎领个职位历练历练了。”顾修对弟弟也很是关注,“不如就让他来虎贲军吧,做个副将,有我看顾着,他总闹不出什么事来。”
赵国长公主思量了会儿,应了顾修的提议,“也好。”
“阿娘之前不是在为四郎相看好人家的小娘子么?我这里倒有一桩好媒,想听听阿娘的意思。”长嫂如母,谢氏平日里也是跟着顾修这个大哥一起在为弟妹操心,外出聚会时,夫人娘子们也会聊一聊适龄的小娘子。
“你说。”赵国长公主瞬间就来了精神,顾仕的婚事让她很是悬心,小女儿顾倾都订婚了,当哥哥的顾仕可还没着落呢。
“我要说的这个人啊,阿娘也是认识的,就是清河郡君的女儿。”
谢氏话音刚落,赵国长公主就呆住了,“你是说蔓蔓?”
蔓蔓本名姜蔓,其父乃姜太后亲侄子,其母清河郡君则是先帝幼弟的女儿,郑太妃的养女。清河郡君的父亲与其胞姐造反不成,反被先帝给一通收拾了,清河郡君就是在其父被圈禁在宫中时出生的,一出生就被交给了当时还是德妃的郑太妃抚养。而后长成,由姜太后牵线,嫁给了姜氏子,如今也过得颇为滋润。
姜蔓跟顾倾一般大,赵国长公主为儿子相看小娘子的时候,还真就没把姜蔓纳入考虑范围。原因也简单,顾倾和姜润定了亲事,姜氏又是赵国长公主自己的外祖家,赵国长公主思虑姻亲关系时,就把姜氏给忽略了。
这下由谢氏提起,赵国长公主倒是觉得倘若这门婚事能成,那倒还真不错。
公主府之煊赫,本就无须再有一门显赫姻亲来显示,姜氏虽是当世顶级门阀,但其与公主府本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以结亲反而没有公主府跟其他世家结亲来得显眼。
在前朝后宫局势都不明的时候,结一门低调但奢华得有内涵的姻亲,正正好。
“阿宝与我一起在宫中长大,倒是不曾想过会有做儿女亲家的一天。”赵国长公主满意地笑了,清河郡君小字阿宝。
顾翊对姜蔓有些印象,这是个规矩礼仪一应俱全的灵动少女,不死板,不跳脱,哪怕是作为父亲,顾翊还是得承认,抛开外在因素,单论姜蔓这个人配顾仕,多多少少是委屈了姜蔓。
“清河郡君当真愿意将爱女许配给我们四郎?”顾翊忍不住向谢氏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是愿意的,若是郡君不点头,我也不敢拿这话来说与阿爹阿娘。”谢氏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就好,”赵国长公主笑眯眯地揪了顾翊一下,“还不抓紧去请合适的冰人上门提亲?什么都我做了,你这个当爹的就看着啊?”
谢氏和郑氏相视一眼,假装没看到公公婆婆之间的互动,低下头去偷笑。
顾仲仿佛是想起了郑氏揪他时的感觉,条件反射一样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引来了顾修带着怜悯的眼神,被兄长这么一看,顾仲当时就坐直了,收回手,不再揉胳膊了。
“好好好,我这就亲自去姜家提亲。”顾翊被赵国长公主揪得直点头。
赵国长公主刚刚满意地松开了揪顾翊的手,又想起了什么,一滞,怅然若失道:“这婚事成与不成,且先待我进宫去问过阿娘再说。”
顾修等一众小辈齐齐向赵国长公主投来了不解的眼神,赵国长公主皱了下眉,“是一桩有关你们外祖母的旧事,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道你们阿舅听谁说的,当初阿宝嫁与姜氏,你们阿舅就险些跟你们外祖母吵起来。”
顾翊比小辈们要更清楚赵国长公主口中的旧事,只这旧事却并不好说,事关姜太后和先帝,赵国长公主说得,旁人却说不得。
“据说,当年,你们的外祖母差一点就要嫁给阿宝的父亲了,只不过中间生了波折,你们外祖母才进了宫。”赵国长公主说起这件事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很低。
喜新厌旧乃是世人的天性,就连京都府中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如此。曾几何时,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津津乐道着的兄弟相争的皇室绯闻,至如今,已经是鲜少有人提起,更没有几个小辈知道的昨日黄花了。
“阿兄总是会想起阿爹,阿兄觉得将阿宝嫁与姜氏,是阿娘在重温旧梦。”赵国长公主还记得当时姜太后为阿宝说亲时,泰和帝在昭仁殿里少见的失态模样,和姜太后若有所思却异常坚持的态度。
“您确定,当时阿舅是因为这个和外祖母闹出了不愉快的吗?”顾修对此持怀疑态度,作为虎贲军中郎将,他这些年基本上都待在泰和帝身边,对泰和帝的脾性,顾修自认就算拿不准十成十,也能摸清楚个七八分,他实在是难以想象泰和帝因为这种风流旧事而跟姜太后闹不愉快的样子。
这不是泰和帝的风格,按泰和帝的脾性,对于这种风言风语,应是先一笑置之,不以为意,再不着痕迹地处置了传话的人,就此揭过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拿着这种流言去姜太后面前说些什么。
赵国长公主顿了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兄当时究竟是为什么不悦,我问阿娘,阿娘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了。”
顾仲比顾修说话直白,坦然道:“您应该是被外祖母哄了。”
顾翊眯着眼望着半空中的虚无处出神,论起心机城府来,赵国长公主不如其母其兄远矣,顾翊倒是不奇怪妻子会被姜太后随意拿个由头糊弄过去,毕竟姜太后所言,也有一定的可信度,虽有些诡异的地方,但凡事都有例外。
可如果泰和帝当时的失态,不是因为姜太后的旧事,那又是因为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让堂堂太后为了隐藏真相,而将自己年少时的绯色往事都拿出来遮盖呢?
顾翊闭了闭眼,决定不再想下去。
有些事情,本就不该被当事人以外的人知道,尤其是在这个当事人,还是皇帝的时候。
“这件事你们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至于四郎的婚事,就等你们阿娘问过你们外祖母之后再做决断。”顾翊当机立断,不让儿子儿媳自己再漫无边际地瞎想下去。
“是。”
顾修在答应后,不自觉地多看了父亲一眼,只消一眼,顾修便打定了主意。
四人从正院里出来,顾修和谢氏走在前面,略略侧首间,顾修同谢氏道:“我去寻长泽,你先回去。”
“是。”谢氏微微颔首。
顾仲抬首就喊住了顾修,“我跟大哥一起。”
顾修回头看着顾仲,见顾仲没有要收回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又对郑氏道:“那二娘就要自己回府了。”
郑氏笑盈盈地回了话:“大哥和二郎放心去就好。”
顾修和顾仲赶到琼花院的时候,顾倾正在琼花树下荡秋千,姜润在一旁手执书卷,为顾倾念诗。
这个画面让顾仲颇觉牙酸,因而抬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颊,打趣道:“长泽兄好雅兴。”
顾倾被突如其来的二位兄长给惊了下,又听见顾仲打趣姜润,两颊飞霞,糯糯地唤了声:“大哥,二哥。”
“我们来,是有事想跟你们说,这里,合适吗?”顾修环顾了一下四周,打从他进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有人在注意这个院子里的一切。
姜润眉心一跳,“这里是有些烦人的苍蝇,我们还是回姜家吧。”
顾倾茫茫然地从秋千架上起了身,愣愣地跟着姜润和兄长往外走,在心里猜测兄长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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