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脚下步子未停,熟门熟路摸到夜闻雁的房外。窗纸上印着模糊的剪影,屋内呼吸轻浅匀细,显是醒着。屋内之人呼吸轻浅,显然还未入睡。但魏淮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了。
魏淮没注意到的是,门上逐渐映出一个人影。
机会只有一瞬,“唰”的一声,他一跃而起。
只是,先动手的是夜闻雁。
一柄长剑穿过藤纸,却恰好出现在魏淮的脖子旁。毫不夸张的说,只差一点,魏淮就会断头。
夜闻雁破门而出,魏淮不得不拉开距离。
见状,夜闻雁收起剑,板着脸:“刺客并非君子行径,若想杀我,不妨堂堂正正打一场。”
魏淮冷笑一声,压低声线怒吼道:“少在这儿假惺惺装好人,你也配?!”
“今日为何遭到刺杀,你自己做了何事,自己心里清楚!”
“我当然清楚万分。”后者神情自若,全然没有被震慑到的表现,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蒙面少年,“不然我也不会等你十年。”
夜闻雁又自嘲的笑了笑,垂眸看着他手上的长剑,眉梢轻挑。
“阿淮。”
“你要杀我吗?”
魏淮闻言下意识回答:“是又如何?”
接着,他像是回过神猛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摘下口罩,质问道:“你明知我要来?!”
语气或许也掺杂着些许愤怒罢。
“嗯。”夜闻雁应声,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魏淮瞳孔猛然一缩,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未改:“这怎会如此?!你到底是从何时而知的?!”
从何时而知?
许是十年前,跪在雪地里的孩子眼中那惊人的偏执和固执,使他心里已隐隐有了预感。又抑或是,他的关门小徒弟,今夜真的来杀他了。
夜闻雁耸了耸肩,狡黠一笑:“说多了又何用?倒不如你我打一顿。”
“我若不应呢?”魏淮反问道。
“不,阿淮。”夜闻雁摇了摇头,轻笑道,“你别无选择。”
魏淮冷笑一声,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眉梢轻挑:“所以你一直都在逼我?”
“是又如何?”夜闻雁向前走了几步,挑衅般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垂眸看他。
“还是说……你舍不得?”
夜闻雁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为了区区的师徒情分?还是别的……”
话音未落,魏淮厉声打断:“够了!我今夜定要杀了你!”
魏淮当然会被刺激到,发泄般怒吼一声后,一跃而起,看准了他的心口处。
可还没动功就被夜闻雁抬手出招挡了下来。
夜闻雁没看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阿淮。”他高举玉佩,放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忽然轻笑一声,笑声很轻。
夜闻雁扭头看他,一只手紧紧握着玉佩,另一只手将长剑抵在自己脖颈处,指尖划过锋利的剑刃,抬眸看向,眸里显然有着几分释然。
“忘了我,别……”
话音含糊不清,魏淮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事态的飞速转变使他的大脑渐渐清醒下来。
可那长剑已然出鞘,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夜闻雁倒下去时,目光还落在魏淮身上,带着些许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那枚玉佩自然也随之掉地,好在完好无损,因为被夜闻雁的手死死攥紧着。
血珠溅在魏淮脸上,他眯着眼,血珠滚热得烫人。
缓了缓神,睁眼看着浑身是血的夜闻雁,唇边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又似乎不然。
夜闻雁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魏淮眉头微蹙,满腔不甘心。
这一切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夜闻雁这个怪物。
在心里暗骂一句后,他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捡起那枚玉佩。
那枚清玉雕着半朵莲,纹路被摩挲得光滑。
可笑。
夜闻雁他一切闭口不言,提剑自刎。
徒留一场永无归途的痴妄。
这便是魏淮一个不眠夜。
天地间充斥着黎明到来前的孤独寂静,本该是一个永远无法走出的漫漫长夜,可为何天早已蒙蒙亮。
不知为何,魏淮盘腿坐在夜闻雁的尸体旁直至清晨卯时才回过神。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具冰冷尸体,起身回了屋里。
辰时三刻。
纸钱灰扑了满面。
魏淮御剑平稳落地后站在乱葬岗边缘。
当时分明是那年秋初,可寒风猛刮,魏淮不得不打了个喷涕。
他吸了吸鼻子,坐到地上又将男人放下。
魏淮垂眸看着怀中的夜闻雁。
那人气息全无,轻飘飘的。脖颈处醒目的的剑伤狰狞得像道永不愈合的疤。血珠凝在唇角,倒是比他平常那副清冷模子多了几分人气。
风卷着灰扑在魏淮平静的脸上,他抬手抹了一把,可摸到的却是自己滚烫的泪。
曾经的记忆像把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扎进魏淮心口。
魏淮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落泪的。
突然猛地收紧手臂,下颌抵在夜闻雁的颈窝,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魏淮站起身,又忽然笑了,表情很难看,像哭笑不得。
然后,在荒无人烟的乱葬岗悬崖之上,他猛地将怀中的尸体推了出去。
风光葬礼什么的,对一个杀人凶手来说……
不配。
-
夜闻雁死后的第一个清明。
魏淮坐在窗前翻那册被夜闻雁批注得乱七八糟的《山海经》。
某页空白处画着两个小人,一高一矮,旁边歪歪扭扭题着“你我”。那是他儿时写的,墨迹早就干透发脆。他伸手轻抚笔画,忽然嗤笑出声来。
仰头望向窗外,院中的紫藤爬满了花架。
他放下书本,起身走到院中,踩着竹凳想剪几枝插瓶。不料脚下一滑,晃了晃。
极似当年他爬树掏鸟窝,摔在青苔地上还举着鸟蛋喊着“家主大人”。
夜闻雁扶着花架笑他毛躁,笑声未落,竹凳当真翻了,魏淮跌坐在地,看着掌心被碎木刺出的红痕,忽然抱着花架哭得抽噎,眼泪混着笑淌在石砖上。再后来的事,魏淮记不清,隐约有那么一丝记忆告诉他,那会儿是幸福的。
夜里,魏淮收拾屋子时无意翻出了件旧锦袍。
它领口绣着的并蒂莲磨得发浅,是当年夜闻雁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不素不淡。
他仰头。
外头的雪越发的大了。
门吱呀一声被屋内的人推开,不远处红绳吊着的铜铃轻响声不断,寒风拂动下方血红色流苏。
寂静的山林仅剩鸟鸣,推开房门的人仰头望向高悬的淡黄明月,思绪毫无波澜,任凭意外而来的寒雪肆意敲打。
在他身上,脸上,心上,或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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