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做好生死觉悟的小孩儿,快点儿从这场游戏中下线,回家洗洗睡了吧。”
模糊的视线里,他听见晏轻飘飘的话语落在耳边。
不——
>
他将眼睛瞪得很大,眼眶发疼,眼球凸出,想要呕吐的恶感从胃底泛出。他拼了命的想干呕,抠挖着嗓子眼,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眩目的白光充斥着视野,强烈的反胃感让他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慌忙之中他下意识地想拽住身旁的那个人,触及的却不是预想中柔软的皮肤触感——粗糙的、带着枪茧的,是男人的手。
“哇——咳咳咳咳!”
他终于吐了出来——一些恶臭的胃液——吐在了面前在最后一秒被紧急递来的垃圾桶中。
“喂喂喂喂……握了一把我的手反应这么大?不至于吧不至于。”背上被极其敷衍地拍了两下,又大概是觉得太敷衍不得不补充着再拍了两下。钟晚抬起头,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瞳孔。
妈的——一觉醒来怎么小屁孩长得比他成熟这么多了?
钟晚心里暗骂着,还是乖乖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手帕。
“嗯……真是奇迹,身体各项指标非常健康,健康得过头,连咽部的呕吐反射都这么健康呢。”威武雄壮能抵两个他的男人站在一旁,翻阅着打印机吐出的资料文档摸着下巴嘀咕,“沉睡了快二十年,真是个奇迹。”
>
是的,在钟晚被从沉睡舱唤醒的第二个小时,他就被一下子蹿成人的某位不靠谱成年男性提着做了身体全方位的细致检查。
他努力回想着睡前的一些细节,印象里那天引爆实验楼的时候似乎不小心波及了晏明和他妹妹——这是后来晓笙哭着告诉他的——他以为这小子早该死了,谁知道一睁眼这人的成年版笑眯眯地蹲在他脸边跟他打招呼。
「哦哈哟~要不要加入我们行动队呀?」
哦哈呦你妈的!他都快心脏过速吓死了!!
“晏、晏明……”他试探性地开口,男人转回头拍拍他的脑袋,笑眯眯地纠正他。
“现在开始叫我晏就行了。”他拉过那个高大的男人,“这是燕照雪,特别行动队的队长,以后你喊他队长就行了。”
“???”他是不是被强行拉进了什么传销组织?
“我姐呢?”先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起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晏一把拽住了兜帽提了回来。
“她还在接受检查,别担心,现在的医疗水平比当年提高了不少,她身体上的负担会减轻不少。”
>
晏说得没错,晓笙的身体指标比原先好很多。
他们作为罪人被强制睡眠,又在看似风平浪静的十数年后被唤醒,像普通公民一样被纳入机构,做着有些无聊但是简单的工作,拿着不高不低足够应付生活的薪水,最重要的是,一直让他挂念的晓笙也得到了正规的医治。
钟晚对世界树的不满在这一刻逐渐减轻。诚然,那批研究员在他们身上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实验,但是随着爆炸声响,那些错误的历史也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埃之中,如今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
知足常乐,及时行乐。
他乐呵呵地在庇护之下度过一天又一天,但晓笙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苍白,每当钟晚问起,她总是牵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笑着揉揉他的脸颊。
她在痛苦,他不知道。
直到那一天,他半夜心慌,起身想去卫生间冲把凉,脚踩过的砖面却湿漉漉、黏糊糊。他打开灯,刺目的血淹过浴缸,如同油漆泼满了白色的贴片瓷砖,苍白的晓笙静静躺在溢满鲜血的浴缸中,沉沉地闭着眼,只有手腕上的豁口在汩汩流着鲜血。
……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将晓笙送去医疗部急救、又是怎样通知了别人。好似是人体自动的保护机制启动,再能接续上记忆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重症监护室之外,听着拐角处晏与燕照雪小声的商量。
“嗯……心理压力太大了。要我说,这必须得给她停掉机构里那些所谓的心理评估。”
“这个事情我给上面通报很多次了,总是被敷衍了事。这次我会拿着诊断报告再去试试,实在不行……”队长的男人咬了咬牙,“强行停掉,要是出事了我来负责。”
“机构想要找个方式操控接受人体改造手术的我们啊……更何况他们还有前科。”晏叹了口气,“就算出事也不会出在晓笙身上,她心太软了。”
“……等会儿,”燕照雪声音忽然很低,“有前科?那为什么心理评估只给晓笙做,钟晚一点儿没受影响?”
“因为十几年前实验楼爆炸那件事……系统记录在案的主犯是晓笙啊。”
“啊?是晓笙?!”
“不是说了吗?她心软,”晏的声音充斥着无奈,“她替钟晚顶了罪。”
“……”
钟晚没再听两个男人的絮絮叨叨。他脑袋嗡嗡地响,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拿起被落下的可可,调出了最近一次的心理评估记录。枯燥的电波音中传出重复回环的命令,犹如符咒般印刻在心灵上,嵌入骨血里,让灵魂堕入满是蛊虫的封闭容器中,遭受千百遍虫啮的痛苦。
「你必须忏悔,这样才能告慰那些在爆炸中被你抹去的灵魂。」
「好。」
「你必须痛苦,因为那是亡灵在生前所遭受到的苦难。」
「好……」
「你必须毁灭,毁灭那个亲手引爆异端、让万千生灵坠入苦海的自己。」
「……」
「怎么了,不满吗?」
「我、我杀了这么多人,我还配活着吗……」
「你不配,但是你必须活着。」
「是吗……」
「在你问出这句话时,说明还不到你该毁灭的时候。当你累积了足够多痛苦的之后,你的精神会引领你走向该去的道路,到那个时候,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超脱。」
「……」
「在此之前,痛苦地、忏悔地、自虐地活着吧。这是你应该遭受的!」
去他妈的!!这压根不是晓笙应该遭受的!硬要说,这也是他应该承担的罪过。分明挑拨起叛乱的是他钟晚!
钟晚耗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摔碎机械鸟的冲动,或者说比起泄愤地摔碎机械,他更想摔碎这个无知无能的自己。
他抱着可可冰冷的身体跌坐在地板上,录音的键被不小心按到了下一个,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从扩音器中传了出来,浅浅的、踉跄的呼吸被水流掩盖,钟晚很快意识到,这是她在哭。
晓笙的哭泣是安静的,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呼吸会变得不均匀,让人很难察觉,就像现在几乎被水流声掩盖一般、就像她的血液快要在今晚流尽一般。
很久很久以后,他听见电子音缓缓地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钟晚,对不起。」
>
对不起的该是他。
他这个没用的弟弟,终日躲在姐姐的羽翼之下,连她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都不得而知。
晓笙不说,她只会一个人默默忍耐,然后宁可在忍耐中选择自我毁灭,也不愿意依靠他这个弟弟、他这个男人一丁点儿。可他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鲁莽的小子,他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经验,所欠缺的就是最后一点点的力量。
毁掉,是你们要求的,毁掉。
把这些通通焚烧干净,把所谓的世界和幸福通通轰成渣滓,他要证明他的力量与仇恨。为此他知道自己不得不与很多人为敌,其中不乏他问心有愧的许多人。
但是在一遍又一遍的黑夜里,挂断与博士的通讯之后,他对着阴暗无边的天空反复沉思,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准备好答案。
——
让晓笙痛苦的,由他来摧毁,无论炮火对面的是什么。
->
“有必要吗。”眩目的灯光之下,他听见椿这么问自己。
“小男孩的好胜心,身为男人的我很理解。”博士在旁边自说自话地替他回答,手术刀精准地落下,“想要向女人证明自己的力量,哎,男人真是好懂的生物。”
“……”他无法开口,他在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借贺今的手弄伤了自己,他躺在手术台上,强烈要求博士将椿的机械心脏移植进伤口中,帮助血液循环与运输,在最短时间内将身体机能恢复到从未有过的水平。
“借你用是可以,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椿在一边摆弄着新做的美甲,“我提醒过你了,这颗心脏可是当年研究所的副产物,虽然永动是个噱头,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儿。”
“……”
无所谓了,他就没想过在明天之后能活着。
满手沾着鲜血,背弃救助他的朋友,只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赌上全部,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意气用事地任性。
可是啊,不任性的话他该怎么活下去呢。
活着,很好。死了的话,更好。
->
眩目的灯光再次恍惚而过,这次终于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枪杆背后紧紧蹙着眉毛的晏,男人的瞳孔染上了惊讶的色彩,大概是看到他胸口镶嵌的那枚机械心脏正在高速运作。
晏的话说得狠,实际下手还是避开了要害。子弹擦着他本来的心脏穿膛而过,留下巨大毁灭性的弹坑。往常来说应该是重伤到根本无法站立的状况,但是在原生心脏旁的机械品填补了血肉劈开的空缺。
以机械心脏为中心生长出无数粗细不一的金属细管,攀附着柔软的塑胶组织体,迅速填充了创面的空缺,细管充当着血管的角色,往残破的血肉里注入淡绿色的营养液体,粗管穿过他外部的皮肤插入各个内脏,通过注液强行刺激着各个脏器的高负荷工作。此刻的他比起人,更像是科幻片里那种浑身上下遍布管道、一张一合地脉动着输送营养液的生化人。
真是恶心的东西。钟晚想着椿的警告,由衷地感叹。
“你疯了。”晏很肯定地说着陈述句,将枪的程式调成了火力更高的那一档。
“大概吧。”钟晚懒得否认,他的大脑已经在肾上腺素与血压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沉沉,但身体却出乎意料地轻盈。
“生死觉悟那种东西,”他俯冲上前,“我早就做好了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