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来的流弹炸开了他们面前的掩体,钟晚的后背被碎裂的弹片刮得血肉模糊,一眼扫过去没一块好肉。即便这样,他还是保持着将贺今护在怀里的姿势,圈着她直直地倒了下去。
“……别、别搞我,不能死啊你……”贺今慌忙地拍他的脸颊,惨白的面孔即使再遭受两个巴掌似乎也不会再浮起红印。
“姐姐!这边!”杏从旁边的掩体探出半个身子,帮着她一同将不知生死的钟晚拉回了避风处。
“我刚刚非常认真地看了!”杏的小脸上沾满了泥灰,“他刚刚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爆衣,用机械填补伤口,被晏哥哥打穿心脏都没事呢!”
“晏下手是真狠。”贺今脑袋突突地跳,“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这里什么都没,就是机械品多。”
于是加起来没学过一小时医的两个人开始给钟晚进行续命手术。好在钟晚的身体结构本来就不同寻常,那些用来捏造机械人的塑胶组织体和血管结果竟然真能填补他的伤口,不仅止住了出血,甚至能疏通血运。
两个人瞎猫碰着死耗子地玩着拼图游戏,用行动践行了什么叫填填补补又一年。于是钟晚悠悠转醒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女孩儿对他的胸肌指指点点,跟捏窝窝头一样不知好歹地戳来戳去,吓得他当场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身,捂着胸口慌忙后退。
“啊!!!你们干嘛!!!!”
“不要一副像是被玷污了的少妇一样的表情好吧,”贺今无奈地看着他,“我们只是把人造组织和你的人体组织捏合在一起而已。”她一把搂过旁边的杏,“快感谢人妹妹,她可是拆了她准男友的身体给你治病。”
“……”钟晚扫了一眼被“开膛破肚”的森文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缝满了补丁的身体,嘴唇开合了两下,“谢……”
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森文的死因与他不能说毫不相关——那项计划是博士主导,他与椿也各自贡献了一点力所能及的情报。
“听了那些事……说我不怪你,你也不相信吧。”杏叹了口气,抱着膝盖靠坐在身后的废墟上,“但是怎么办呢,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回来了。”
钟晚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忽然觉得背上沉甸甸的,什么东西的分量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满地狼藉的机械尸体、穿梭在炮火纷飞中的燕照雪、以及面前泫然欲泣的少女,都让他觉得仿佛浸泡在一缸醋里,从发丝儿酸涩到了脚趾尖。
“……”
他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但那终究只是一个词语,当灵魂真正触及到了词语的厚度与重量时,他才能领会到这徒有其表的言语之下的真实含义。自以为做好万全准备,直到此刻才发现引以为傲的城墙早已千疮百孔。
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上几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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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室里。
晏一脚将桌子踢歪,桌角撞在了首辅的腿上,他却罕见地没有说什么。
警戒的红色灯光明暗闪烁着,小弗朗西斯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将飞船的情况投影在了大屏幕上。其中几近损毁的发动机赫然在目。
当然,所有人都明白,这艘船上最大的问题不是那个发动机。
“还有不到十分钟。”小弗朗西斯说,“爆炸会在建筑物上空带来巨大的冲击波,也许会掉落一些飞船残渣,我们需要派一些救援。”
“我去。”晏说。
“我也——”骑士准备起身,却被晏阻止了。
“从这里到达事发地,我的行动方式是最快的。”男人的话语仿佛带着毛刺,血淋淋地刮在首辅的脸上,“说起来,你儿子现在性命堪忧,现在可以给我配备最好的救援队了吧?”
“S级舰船三艘,”首辅咬着后槽牙,在控制台上不情不愿地操作着,“我让舰船停靠在距离降落点最近的大厦楼顶上。”
“我相信燕照雪也是你的朋友,你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哦——”晏对他带着些道德绑架的措辞,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晏明!”首辅甚至急得喊他本名。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晏愿意,他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救他想救的人。
“燕珏,我不站在你的立场上,也无法理解你究竟想做什么。”鸦雀无声的指挥室里,只有晏的脚步声沉稳地、迟缓地响着,“但有些事你不该做,也不能做。”
“我提醒你一句,当诸神黄昏降临的时候,你比世界树更接近那把制裁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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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又来了!”
贺今急促的呼喊将思绪拽回现实,钟晚抬头,又一枚流弹迎面而来。他转了转手腕里备用的几枚弹药,回过身刚要对准发射的刹那,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蹿出,张开他支离破碎的双臂迎着弹药的方向飞身跃起,硬生生地将它往另一个方向拽去。
弹药在他们侧旁三米左右的方向炸开,溅起的尘土混杂着机械体的金属躯壳叮铃桄榔地落在甲板上,又被爆炸的气流一并掀飞,混杂在了脚边那一堆分不清你我的机械尸体之中。
“那是……”钟晚愣愣地回过头,杏抱着一条残缺的机械臂膀无声地流泪。
“世界树将森文的数据清洗、注入到机械体的时候,也许在无意之间保留了一定的人性?”贺今将哭泣的少女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脊抚慰,“……至少,森文在最后还是森文。”
“我真是……”钟晚捂着半边脸颊,瘦削的肩膀抖动着,将剩下的半句话吞回了佝偻着的胸膛里。
今天的月光未免太耀眼,不是个适合安眠的夜。贺今眯着眼睛,看着甲板上金属尸体明亮到恍惚的反光,莫名地这么想着。
“反省的事之后再说,”贺今打开移动终端核实着最新的消息,“头疼啊,救援船最快也要十五分钟才能到,来得来不及啊……”
“来得及吧,”钟晚闷闷地说,“剩下的那个发动机还能坚持二十分钟左右。”
贺今瞥了他一眼,虽然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吐槽“你跟晏打得那么欢就是在给博士炸船打掩护吧魂淡恐怖分子”,但教父告诉她的事实要比这复杂,也更沉重。
“钟晚,你听着,我说的不是发动机,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我——”她的话音被爆炸的余波吞没,异常猛烈的空气震荡混合着虎啸震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抬起头,一众机械尸体中,燕照雪迎着月光高高跃起,巨大的兽爪将博士对比起来薄如蝉翼的身体击飞、冲破船舷的栏杆,滑向数百米之外的城市上空。
“别!”钟晚冲着他大喝,“那里有发动机!”
“……?!”
燕照雪在空中回过身,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博士再次拽回甲板之上。
唯一的发动机是保下了,博士牌生化机械人手中的引线却不会因此停止。炸弹的轰响在众人脚底震颤而开,巨大的舰船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向一侧倾倒。飓风的强度超过了人体抵抗的极限。贺今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最近的桅杆,顺手拉住了身旁快要被吹风的杏。
“贺今姐姐……”少女惊魂未定地小声喘着气。
贺今对她挤出一个不怎么从容的笑容。然而下一刻,她们唯一能指望的桅杆嘎拉一声从中裂开,猛烈的风将二人的身体吹向无依无靠、仅剩重力半空。
“贺今!!!”钟晚向她的方向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指尖的距离却相距甚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能对上,他就目睹着二人转瞬即逝地消失在了甲板之下。
“贺今——!!!”
失重感与嘶吼没有持续太久,船侧的舱室里忽然钻出一只金属鸟喙,准确无误地衔住了她的腰,使了个向上的巧劲儿,借着惯性连带着她拽着的杏一并从下层舱室甩回了甲板上。
“诶?”贺今一脑袋砸在甲板的木头上,头晕眼花着还不能理清楚现在的情况,更遑论她身旁吓得只剩翻白眼的杏。
“如果可可能飞的话,应该有更体面的解决方式,可惜它还没被彻底修好。”刚刚将她们甩上来的侧壁附近,晓笙如法炮制地攀着断裂的船舷翻上了甲板,她身后的可可跟个退化了飞行能力的家禽一样扑棱着,也狼狈地爬了上来。
“姐……”钟晚讷讷地开口,看着她一身的伤却不敢上前询问。
“晓笙,贺今。”燕照雪落在他们身边,兽类的毛发逐渐从身体上褪去,“船身损毁,我们需要紧急迫降,”他眉头紧皱,“十五分钟之内。”
“晓笙……”贺今斟酌着词句想开口,却见对方了然地摇了摇头。
“舰船还剩十五分钟,但我只剩五分钟了。”她拿出博士的计时器,上面的倒计时已经跳转到了四分四十三。
“……暂时不清楚是不是准确到秒,保险起见,我建议在倒计时还剩一分钟左右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
晓笙的目光穿过一头雾水的燕照雪与欲言又止的贺今,直直落在了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身上。
“钟晚,”她鲜少对他使用命令的口吻,“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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