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泠看着叶清昼捧着那捧混杂着苔藓和不知名碎屑的湿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得更紧了些。
“用这个?”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放心,独家秘方,纯天然无公害。”
叶清昼咧嘴一笑,她也不等白泠同意,自顾自地蹲下身,将泥巴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又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摸出几样草根和一小截不知名的矿石,用手指碾碎,混入泥中。
她伸出手指在混合物里搅和了几下,指尖灵巧地揉搓按压,那摊看起来不堪入目的泥巴竟渐渐变得细腻均匀,颜色也趋向于一种不起眼的灰褐色。
“来吧,白少主,闭眼。”
叶清昼站起身,手指上还沾着那灰褐色的泥膏,跃跃欲试地看向白泠。
白泠身姿未动,琉璃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叶清昼沾满泥渍的手指,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了几分。
叶清昼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笑眯眯的:“安心啦,手法绝对专业,保证连你亲爹都认不出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水滴声持续作响。
片刻,白泠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在她清冷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显然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触感落在脸上,白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叶清昼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的动作,意外的熟练且轻柔。
叶清昼确实很专注。
她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指尖带着泥膏,仔细地修改着白泠脸部柔和的线条,加深轮廓,制造出一些粗糙的纹理和细微的凹陷。
她甚至没有放过耳后、颈项这些细节之处。
“好了吗?”
白泠闭着眼问道,声音因为脸上的动作而显得有些含糊。
“快了。”
叶清昼随口应着,最后用指腹轻轻抹过白泠的眉骨,让那双过于出彩的眉眼变得平庸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站直身体拉过白泠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一处水洼旁边。
“喏,看看吧。”
白泠缓缓睁开眼。
铜镜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肤色暗沉,脸颊线条略显硬朗,带着些许风霜痕迹,鼻梁似乎也比原来塌了一些,唯有一双眼睛,虽然形状被巧妙地修饰得平凡了些,但那琉璃般的眸色和深处的冷意依旧未变,只是被这张平凡无奇的脸庞衬得不再那么摄人心魄。
她微微动了一下嘴角,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白泠不咸不淡的评论了一句。
“一般一般。”
叶清昼就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试探,嘴角微微翘起,笑得灿烂。
“所以你要跟我回聚仙楼吗?”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苍家与白家有仇,你现在又是白家的逃犯,苍家会帮你的吧?”
叶清昼蹲在水洼旁边开始给自己易容。
“可我也是白家的人。”
白泠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看着叶清昼在脸上东抹西抹。
“苍家又不知道。”
叶清昼话里带着些无所谓。
“或许,你认识苍玹吗?”
白泠听到苍玹这个名字,眸光微闪,看向叶清昼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苍家这一代最出色的旁系子弟,归墟宗亲传弟子。你认识他?”
“算是有一面之缘,他给了我聚仙楼的杂役活计。”
叶清昼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她此刻也换了副容貌,是个看起来面色蜡黄营养不良的少年模样,连带着声音也压低了些,显得沙哑。
“走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白家的人肯定想不到你会躲在苍家势力的眼皮子底下,还顶着这么一张脸。”
白泠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她点了点头。
“可以一试。但若身份暴露……
“若暴露,我就说我是被你挟持的可怜杂役。”
叶清昼接得飞快,一脸无辜。
白泠:“……”
她发现,跟这人说话,很容易就会无言以对。
两人稍作休整,便沿着洞穴另一条隐秘的通道向外走去。
这处废弃传送点似乎连接着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系统,通道曲折,岔路众多,若非白泠提前做过标记,极易迷失。
白泠即便受伤,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步履沉稳。
叶清昼起身跟上了这可靠的背影。
七拐八绕之后,前方终于透来微弱的天光。
出口隐藏在一丛茂密的藤蔓之后,外面已是次日清晨,鸟鸣啁啾,空气清新。
叶清昼探头看了看,发现这里竟是城外的一处荒僻山脚。
“走吧,回城。”
叶清昼辨认了一下方向,带头走去。
白泠默不作声地跟上,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两个恰好同路的陌生人。
再次回到城中,街道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叶清昼刻意绕开了昨晚发生冲突的区域,专挑人多眼杂的小路走。
她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然而,街面上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要么是白家将消息压了下去,要么就是搜寻在暗中进行。
接近聚仙楼所在的街区时,叶清昼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附近多了些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等白泠走近,压低声音道:“看来被你猜中了,附近有眼睛。”
白泠目光扫过街角一个卖糖人的小贩,那小贩的手法生疏,眼神却不时瞟向聚仙楼的大门。
“是白家的人。”
白泠的声音带着笃定。
“怎么办?硬闯肯定不行。”
叶清昼摸着下巴,眼神在四周逡巡,忽然,她目光定格在聚仙楼后院方向的一条小巷。
“有办法了,跟我来。”
她带着白泠绕到聚仙楼后巷,这里通常是运送杂物和食材的通道,相对僻静。
叶清昼指着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那其实是被野狗刨开,后来又被杂役们偷偷扩大,方便溜出去摸鱼的洞口。
“委屈一下,白少主。”
叶清昼咧嘴一笑,率先蹲下身,利索地钻了进去。
白泠看着那肮脏的洞口,呼吸明显一滞。她站在原地,身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几秒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弯下了腰,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艰难地钻过了那个狗洞。
叶清昼在里面接应,看到白泠钻进来时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后院此时没什么人,杂役们大多在前院忙活。叶清昼熟门熟路地带着白泠穿过堆放的杂物,溜进了杂役房。
“你暂时待在这里,这是我的铺位,一般情况下没人过来。”
叶清昼指了指通铺上那个角落。
“我去找苍玹。”
安顿好白泠,叶清昼整理了一下易容,装作刚干完活回来的样子,混入了忙碌的杂役中。
临近午时,叶清昼正在后院劈柴,看到王掌柜陪着一位少年走了过来,正是苍玹。
说实话,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叶清昼的运气一向很好。
叶清昼心中一动,放下柴刀,装作不经意地靠近。
“……城西的产业还需多加留意,近来不太平。”
苍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没什么起伏。
“是,少爷放心。”王掌柜恭敬应道。
叶清昼瞅准时机,在两人经过时,故意脚下一滑,“哎哟”一声,看似要摔倒,手中的几根木柴脱手向前滚去,恰好滚到了苍玹脚边。
这动静引起了苍玹和王掌柜的注意。
王掌柜眉头一皱,正要呵斥,苍玹却抬手制止了他。
他的目光落在叶清昼身上,带着审视。叶清昼此刻是易容后的少年模样,苍玹自然认不出。
“你是新来的杂役?”
苍玹开口,语气平淡。
“是、是的,少爷。”叶清昼压低声音,装作惶恐的样子,连忙低头去捡木柴。
在弯腰的瞬间,她以极快的速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子时,后院,柴房。”
苍玹倏然抬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叶清昼的脸。
王掌柜也不是多事的人,只吩咐她做事小心些就叫她下去了。
“是是是,小的知错。”叶清昼连声应着,抱起木柴快步退到一边。
苍玹继续和王掌柜往前走去,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插曲。
但叶清昼知道,他听到了。
叶清昼回了房间一趟,她见白泠坐在她的床上就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好像再说,我办事你放心。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叶清昼悄悄溜出杂役房,来到了后院堆放柴火的破旧小屋。她推开虚掩的木门,里面一片漆黑。
“来了。”
黑暗中,响起苍玹清冷的声音。
紧接着,一点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苍玹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叶清昼身上,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空无一人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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