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楚依白的眼神微沉。
一个修为被废的修士，无异于凡人，修士为了少沾因果，很有可能会将她逐出修真界，送往凡界。
除非仙盟从凡界大选弟子时看中她的天资，否则很难再次回来。
许意生这是要她身败名裂，再无活路。
“也好。”洛长星的声音让楚依白的心也为之一沉，“违反禁令，应当受惩。”
“便按你说的做。”
“……”楚依白垂下眼皮，看着光滑的地板，一时有些发怔。
这便是当了她十五年师尊的人。
“我……”
“我不同意！”门口传来一个女声，刚好与楚依白的声音重叠。
楚依白的身影一顿，便见沐长老走至自己的身前，面向洛长星再度重复道：“师兄，我不同意。”
感受到冷若寒冰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沐长老微微弯身行了一礼：“师兄，楚依白本是仙盟高阶修士的遗孤，当年师兄看中她天赋，将她带回山，如今就算要将她逐出师门，也不该废她修为。”
“她的父母曾为仙盟做出巨大贡献，师兄如此这般，只会让仙盟寒心。”
的确。
楚依白的父母本就是在仙盟任务中牺牲的高阶修士，只是八岁那年被洛长星收徒，带回了寻仙宗。
洛长星也想起了她的身世，犹豫从脸上一闪而过，正欲开口，却被一直观察他神色的许意生抢先一步：“即使是仙盟修士的遗孤，违反禁令，也应当处罚！”
“放肆！”沐长老冷冷看了过去，周身威压释放，“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师妹。”洛长星蹙眉，替许意生挡住了她的威压。
沐长老冷哼一身，收回灵威：“师兄这般护着这小子，到让人不知谁才是你徒弟了。”
一声轻叹，洛长星似是有些疲倦：“罢了。”
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回楚依白身上，略一凝固：“虽说你本是仙盟修士的遗孤，但如今犯下禁令，不得不罚。”
“那便受三十二道打魂鞭，逐出师门。”洛长星负手而立，一锤定音。
“师兄……”
沐长老还想说些什么，楚依白的声音在此时插了进来：“好。”
迎着沐长老错愕的眼神，楚依白一脸平静：“我受。”
“便当偿还长庚仙尊这十五年的教养之恩了。”
“你……”沐长老面露不忍，“你这丫头又何苦呢？”
打魂鞭伤及魂魄，一道便足以让人感受到铭心刻骨的痛楚，更何况三十二道。这三十二道打魂鞭下去，虽不致成为废人，但也会伤及根本。
“我欲与寻仙宗决裂。”
早在听到洛长星同意许意生的提议时，楚依白的心便冷了下去。
她瞥了一眼前方的仙尊：“从今往后，我与寻仙宗、与长庚仙尊便再无瓜葛。”
洛长星的一双眼眸凝视着她，看不出神情。
许久，他才道：“那便去请打魂鞭吧。”
他身边的许意生低着头，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是。”
……
行刑的地点在逍遥道。
相传百年之前，寻仙宗还未成为仙门第一大宗时，天池一百三十八浮峰还不是它的所在地，而是当年剑阁的地盘。逍遥道，则是历代剑阁弟子论剑的地方。
只是后来时过境迁，以苍生立派的剑阁逐渐衰落，蜗居蛮荒。寻仙宗占据了天池一百三十八浮峰，将逍遥道改为了执法堂行刑的地点。
逍遥道地处主峰西侧的浮峰，因此往来修士众多，见有人受刑，便在周围渐聚成群。
“那不是长庚仙尊的亲传弟子么，犯了什么错？”有眼尖的修士认出了跪在地上的人。
周围立马就有热心的人回答：“听说是将丹药卖给了凡人，犯了禁令。”
“唉，插手凡事，自毁仙途。”
或是叹惋、或是嘲讽，人群的议论声皆传入少女耳中。
一片阴影拢下，她缓缓抬头，看向走上前的长老：“请长老行刑吧。”
执行的长老许是太久没见过如此主动受刑的弟子，迟疑了一瞬。但很快，他手中的长鞭便落在了楚依白的身上。
“啪——”
四周皆寂。
撕心裂肺的痛在顷刻间钻入骨髓，浸透四肢百骸。楚依白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于让自己疼得想要蜷缩在地。
还未等缓过来，第二鞭已落下。
这次的疼痛似乎有所减轻。
楚依白愣了一瞬，才发现自己的神魂不知何时被一股灵力护住，而身侧的佩剑微微发烫。
“剑兄？”她迟疑着往剑灵那便传音。
“嗯。”剑灵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本不该受此刑罚。”
“打魂鞭本是为责罚串通魔修的弟子，”剑灵顿了顿，“你是为救人。”
“——不该受罚。”
“多谢。”
楚依白沉默了一瞬，才接着道：
“我很欢喜。”
原来，还是有人理解她的。
鞭声止住，行刑的长老瞥她一眼，道：“好了。”
楚依白踉跄着起身，望向周围乌泱泱的人群，深吸一口气：“烦请诸位道友做个见证。”
“三十二鞭已成，我楚依白与寻仙宗再无瓜葛。”
“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楚依白是在沐长老的搀扶下出了寻仙宗的。
下到最后一级玉阶，她挣脱沐长老的手，拿剑撑住自己的身躯：“长老送到这里，便足矣了。”
沐长老忍不住叹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楚依白微微一笑，“叫我在寻仙宗随波逐流，不若此后顺从本心。”
“长老请回吧。”
许是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沐长老也不多再多言，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天池上通天的玉阶。
楚依白站在原地，目送着女修远离，随后又久久地凝视了一会儿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载的地方。
一时晃神，不分今夕。
“楚仙长？”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楚依白回身，有些诧异：“徐叔？你怎么还在这里？”
来者是前几日向她买药的凡人，姓徐，因着在家排行老三，父母便干脆喊他徐三。
徐三挠了挠头，咧嘴笑道：“俺想着好不容易来趟中洲，就想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楚依白有些不解。
“楚仙长有所不知，这天池以前是剑阁所住的地方。”
“这个我知道，但跟这有什么关系？”楚依白不解更甚。
“俺听俺娘说，一百年前，中洲不单住着修士，还有凡人。”徐三望着天上缓缓流下的瀑布，眼中露出些许羡慕，“剑阁以苍生立道，受人敬仰，那个时候，无人不知中洲剑阁，每年前来朝拜的散修、凡人数不胜数。”
楚依白沉默了一瞬。
是了，那个时候，天机阁的陆华真人还未算出修士干扰凡事会带来因果反噬的那一卦，修真界各大宗门皆会派出弟子庇佑被魔物侵扰的凡人。
其中，以剑阁最为著名。
楚依白抬头，只见天池之上，群峰巍峨，云雾缭绕。
一池三千峰，玄鹤绕云中。
剑平天下事，道护九洲民。
说的不是如今的寻仙宗，而是当年居于天池群峰的剑阁。
“俺娘，以前便住在这周围的小镇。”徐三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们这些凡人，每年都会来朝拜剑尊。”
“剑尊？”
这个称呼楚依白并不陌生：“剑尊云越？”
“不、不是。”徐三的头要成了拨浪鼓，“是剑尊谢无疾。”
谢无疾。
如今的修真界，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昔年教授剑法的长老曾在楚依白的面前多次提起这个名字。
“剑尊云越？”那时的长老嗤笑一声，“他还不配。”
“这世上能配得上剑尊一称的，只有一人。”
“谢无疾。”
那是楚依白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疑惑问道：“那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百年前，大荒诸魔倾巢而出，”长老轻叹一声，“剑尊为救天下苍生，以身镇了魔渊。”
“他死了？”楚依白眨了眨眼睛。
“他们都说他死了。”长老苦笑道，“到如今，已经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喏。”徐三的手指向一处浮峰，“当年剑尊，便住在此处。我奶奶给我看过留影石，是这里没错。”
楚依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了峰顶的皑皑白雪，心中了然：“是断情崖。”
“那里不叫断情崖。”徐三的眼神有些惆怅，“剑尊在时，那里曾叫青阳峰。也不长现在这个样子，俺娘说，剑尊生前，青阳峰上四季如春。”
“只是后来，你们这些个修士啰，非说当年的魔灾是天罚，剑尊镇魔渊是乱了数万人的因果，所以剑阁才衰落。”徐三顿了顿，“这里就改了名，叫断情崖，以儆效尤。”
断情断情，断的什么情？
断的是对苍生的怜惜。
剑尊怜惜苍生，以身镇魔，乱了因果。
“陆华真人那一卦前，他们说，剑尊心怀苍生，敢为人先。”
“陆华真人那一卦后，他们说，剑尊违抗天命，自绝仙途。”
当年那位长老略显讽刺的声音又重新在楚依白耳边响起。
“真可笑啊。”他说。
——可笑吗？
楚依白不知道，她望着断情崖、哦不，应该说是青阳峰的方向，一时有些出神。
许久，她才轻声问道：“这里以前，有很多凡人吗？”
“俺娘说，有很多很多凡人。”
楚依白曾从断情崖上往下俯瞰。
崖下是千回百转的山路，半隐在云雾之中。
剑尊当年，也会从青阳峰下俯瞰前来朝拜的凡人吗？
楚依白也不知道。
“青阳峰这名字挺好的。”徐三有些抱怨的意味，“你们宗门还不如不改。”
“不是‘我们’，”楚依白的声音平静，“我已经离开宗门了。”
身旁的壮汉一愣，想起了仙门的一些禁忌，紧张地咽了咽口中的唾沫子：“仙长是被俺连累了吗？”
“……没有。”楚依白含糊其辞道，“只是犯了点小错，被赶出来了。”
徐三挠了挠脑袋，再三思索，道：“那仙长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可能会天地为家吧。”
“那仙长不若去剑阁？”徐三小心翼翼道，“剑阁虽然现在处在大荒边境，实力也大不如以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剑阁的仙长们都很好说话的。”
“俺就住在剑阁山下的村子里，那些仙长经常会帮俺们驱赶前来侵扰的魔物，还会有医师义诊，平时农忙的时候还会帮俺们来收地里的麦子。”
徐三越说越觉得可行，因此语气也激动了起来：“那些仙长也会教俺们什么吸什么的……”
“吸纳？”楚依白问道。
“对！就是这个，只是俺比较笨，没学会。”徐三露出一个憨厚的表情，“仙长们经常会在山下的空地布道，讲的都可玄乎了。”
“他们好像修那个什么……什么道来着。”
徐三的脑子转了许久，才找到了一些记忆：
“对，就是那个，那个……”
“苍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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