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7)班的教室里,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缓慢地在课桌间流淌。天花板上的老旧风扇发出规律的嗡嗡声,与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交织在一起。祁野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阳光为他浅棕色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睫之下。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黑色钢笔,笔尖在物理练习册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即使是在开学第一天,祁野也已经预习到了电磁学第三章。他的书桌左上角整齐地码着各科笔记本,颜色分类的便利贴从书脊探出头来,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小士兵。
"安静!都安静!"班主任王老师用教案拍了拍讲台,粉笔灰在光束中飞舞,"新学期第一天,有个重要通知。"
祁野这才从书本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泓秋水,看不出对新学期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或抗拒。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前排的女生们交换着暑假见闻,后排几个男生偷偷传阅着手机,死党林小峰正冲他挤眉弄眼。
"今天我们班要迎来一位转学生。"王老师的话引起一阵小声的骚动,几个女生兴奋地交头接耳,"希望大家能够友好相处,帮助新同学尽快适应。"
教室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像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所有窃窃私语。一个穿着纯黑T恤的男生站在那里,单肩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个看起来几乎空荡荡的书包,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阳光似乎刻意避开了他,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沈郁同学,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王老师的声音里带着鼓励。
黑衣男生走上讲台,转身面对全班时,祁野注意到他的站姿——肩膀微微内收,像是长期习惯性地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的眼睛很特别——不是纯黑,而是带着点深褐色,像融化的黑巧克力,又像是被夕阳穿透的琥珀。
"沈郁。"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清晰,像是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然后就走下了讲台,黑色运动鞋踩在老旧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教室里一片寂静,王老师尴尬地咳嗽两声:"呃...沈郁同学比较内向。这样吧,你坐到祁野旁边,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祁野感觉全班的目光突然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看见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锁定在自己身上,一瞬间有种被X光扫描的错觉。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看着沈郁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来,拉开椅子时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祁野。"他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从活页夹中抽出一张打印整齐的表格递过去,"这是本学期的课程安排,红色标注的是实验课,需要去综合楼。"
沈郁接过纸张,指尖不经意擦过祁野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突然变得异常敏感,仿佛被静电击中。祁野迅速收回手,发现沈郁正盯着自己看,眼神复杂难辨——像是警惕,又像是好奇,还混杂着一丝祁野读不懂的情绪。
"谢谢。"沈郁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祁野莫名想起深秋清晨凝结在蛛网上的露珠。
整个上午,祁野都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像是秋日清晨的雾。沈郁几乎没有说话,但每节课都认真记笔记,字迹出人意料地工整漂亮——笔画锋利得像刀刻,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感。课间时,几个好奇的同学围过来搭话,沈郁只用简短的一两个字回应,很快就没人再敢靠近。祁野注意到他的手指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里隐约露出一道淡白色的疤痕。
第四节课是语文,老师讲解《滕王阁序》时,祁野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他侧目看去,发现沈郁正盯着课本某处,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有问题?"祁野小声问,这是他整个上午第一次主动和沈郁说话。
沈郁摇摇头,却把课本往祁野这边推了推。祁野看到他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旁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王勃写这句时不过二十五岁,却已看透世间冷暖。"
祁野惊讶地挑眉,正想回应,却听见老师点名:"祁野,请你分析一下这段的修辞手法。"他慌忙站起来回答,坐下时发现沈郁已经收回了课本,但那行小字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放学铃声响起,祁野有条不紊地收拾书包——数学作业放进蓝色文件夹,英语笔记归入右侧口袋,最后检查明天的课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向正在往书包里塞一本厚重《拜伦诗选》的沈郁:"需要我带你去食堂吗?或者参观校园?"
沈郁抬头,一缕黑发垂落在额前,让他整个人突然显得柔和了许多。"不用。"他说,但语气比上午温和了些,"我认得路。"
祁野点点头,背上书包离开教室。走廊上挤满了冲向食堂的学生,欢笑声、打闹声在瓷砖墙壁间回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多此一问,也许只是履行学习委员的职责,也许是因为那行关于王勃的批注让他看到了这个冷漠转学生不为人知的一面。
走出校门,祁野拐进一条近路回家。这条小巷两侧是居民楼的背面,晾衣绳上挂着各色床单衣物,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他正想着今天的物理作业,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
"转学生很拽啊?""听说你爸是个杀人犯?""装什么高冷!"
祁野皱眉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就看到三个高年级学生围着沈郁,其中一个正揪着他的衣领往墙上撞。沈郁脸上已经有一块淤青,嘴角渗血,但眼神依然冷静得可怕——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正在遭受暴力的身体。
"住手!"祁野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有些陌生,"我已经报警了。"他举起手机,屏幕上的110已拨未接通。
三个混混转头看他,领头的嗤笑一声:"哟,这不是年级第一的祁大学霸吗?好学生也管闲事?"
祁野握紧书包带,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但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你们的校服上有名字和学号,需要我拍照发给德育处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三人交换眼色,领头的不甘心地推了沈郁一把:"算你走运。"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临走前还故意撞了下祁野的肩膀。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和晾晒的床单在风中扑打的声音。祁野这才注意到沈郁的黑T恤被扯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锁骨下方一片苍白的皮肤,上面隐约可见几道平行的疤痕。
"你没事吧?"他走近几步,从书包侧袋掏出纸巾。
沈郁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复杂地看着祁野:"为什么帮我?"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祁野愣住了,他其实也不知道答案。阳光透过巷子上方交错的晾衣绳照下来,在沈郁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祁野鬼使神差地说:"我家就在前面,伤口需要处理。"他指了指巷子尽头那栋红砖楼房,"三楼。"
沈郁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动衣物的声音填补着空白。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拜伦诗选》,拍了拍封面上的尘土。
祁野注意到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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