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沉缚也会害怕

这样的情绪出现时,我是万万没想到,也万万没料到。

***

林思铮形如槁木地靠着几案静坐,眼眶下陷,目光空洞。骷髅般的身体,被宽大的乌色衣服笼着,几乎与房间融为一体。

屋子里很暗,她的一只眼,半隐在黑暗里,像鬼一样看着沉缚。

声音木讷:“你来了。”

沉缚朝她行跪拜之礼,意思是见过夫人。

她跪在地上半晌,上面坐着的人,丝毫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沉缚偷偷抬眼,林思铮似乎并未看她,反而仰着头朝天。

院子里忽然飞来一只乌色的鸟,发出“嘎嘎嘎”的难听的声音。

鸟停在枯树上,忽然,“卡——”鸟脖子竟自行折断,鲜血淬了一天空,断脖而死的鸟落在院子中央。

腐臭的血腥味儿迅速溢开。

刚刚还半死不活坐着的林思铮,突然暴起,猛地扑向沉缚。女人瘦骨嶙峋的爪子,死死掐进沉缚的脖子。

林思铮声如厉鬼:“你为什么要回来!谁让你回来的!”

“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你为什么不叫我娘!”

“为什么——!”

在场的人被林思铮突如其来的暴走,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有郡主带回的那个不明男人,迅疾地闪出。

“沉缚!”危肆一掌将林思铮拍开,迅速揽走沉缚,“没事吧……”

空气猛地灌入,沉缚疯狂咳嗽,头晕脑胀。

“没事吧?”男人焦急询问。

沉缚摇摇头,可林思铮那一掐,用了不少力,那几秒,她几乎是濒死。沉缚的脖子上,立刻浮现出青青紫紫的伤痕。

危肆目光下移,看见了她脖子上深深浅浅的掐痕。他脸色阴郁,提着剑:“我去杀了她。”

渡生王瞬间可怖起来,眼神冰冷阴戾,抽出腰的软剑,剑里带着浓重的杀意,指向倒在地上的林思铮。

软剑晃荡着刺进林思铮的心脏,眼见着女人将要丧命,一个瘦小的女子忽然扑地而出。

“娘,娘——”

林思铮被撞得偏离剑尖,命保住了。

女子紧紧抱住林思铮:“没事了,没事了,娘,没事了……”

可危肆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反而再次扬起软剑。他此刻没有半点普渡众生的慈悲,只有如蛇般浓稠的阴狠。

沉缚立刻点了点镯子:【我没事,危肆,危肆,回来…回来!】

危肆终于扔下软剑,连滚带爬地扑向沉缚。他神色慌乱,万分焦急:“对不起……我…没,没事吧,怎么样,怎么……”

他急得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沉缚抓着他的手,摇摇头。将人拉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嘶哑着说:“我没事。”

危肆人横抱而起:“我带你走,带你走…”

“我们离开这里……”

“谷雨,带我去郡主房间。”

**

左相府并未因云英郡主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反而气氛萧条凝重。

仆人们,哆嗦急促的在相府里穿梭,所有人都面如死灰,谁也没料到夫人的病更严重了,竟想掐死郡主。

“药。”谷雨忙将药递给危肆,男人依旧面沉如墨,紧绷着唇,一言不发。

谷雨有些害怕他现在的样子,缩在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危肆接过药,说:“你先在外候着。”

“是。”谷雨如释重负。

危肆一言不发的将药点在指尖,沉默地替沉缚上药。

屋内气氛凝重。

沉缚有些讨好似的凑到他跟前,乖乖扬起脖子:“你其实可以用术灵的,不用帮我上药,这样太麻烦你了。”

男人依旧没理她,反而别开眼不去看沉缚。

沉缚也不知现在该说什么好,两人一时无言。

危肆用指尖轻拎着她的脖子转动,沉缚纤细的颈上,全是青紫的指痕,被指甲掐的地方还破了皮,血珠正滋滋往外冒。

恐怖的痕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危肆擦药的动作一顿,垂下头,反复捻咬自己的唇。

沉缚看不见他的神情,“你……”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危肆哑着嗓子,终于开口,“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她差点掐死你,我当时……”

快疯了。

他言语间逐渐混上浓重的哭腔,危肆完全无法将“死”和沉缚再次连接在一起,每每这时,他都痛不欲生。

“危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事了。”

沉缚吐的每一个字都在催着他的眼泪,渡生王忽然眼泪决堤。

男人一滴接一滴的湿濡的泪,砸在沉缚的手背上,砸得沉缚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是不是渡生王的术灵太过强悍,这泪砸在皮肉里,竟然有灼烧感。

这灼烧感逐渐蔓延进沉缚的心。

沉缚无意识伸手替危肆抹掉那些泪,她此刻只有一个愚蠢的想法:她不想再让危肆哭泣。

危肆一颗接一颗的泪,窜进沉缚体内的每个角落,而后她的身体出现一种奇妙难以言说的电流感。

她的身体,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酥酥麻麻的痛感——

灼痒、啃噬…还有渺小的快乐。这些痛一点点攀附进沉缚的心肉,让她浑身都在颤栗。

这是什么感觉?

等沉缚回过神时,危肆已将半张脸埋进了她的掌心。

他用着无助可怜的声音,不停念叨:“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

“明明就有事。”

“以前就这样说,沉缚…你不可以这样……”

危肆不停地胡言乱语,他褪去了属于人的理智,像一只无神智的动物,害怕地躲在主人身边。

他无比眷恋依赖着沉缚。

二人就这样了许久。

好一会儿,沉缚才说:“不杀林思铮是因为我并未感觉到魂体的暴动,魂体见到林思铮很平静,想来林思铮也不是什么坏人。”

“掐死我,应该也不是她的本意,她不过是神志不清的可怜人。”

“我们不应该杀掉她这样的人。”

危肆终于舍得将脸抬起来,他望向沉缚,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危肆摇摇头,只是那笑越漾越大,最后竟笑弯了眼。

沉缚一头雾水,“到底为什么要笑?你……刚刚不是还哭吗?怎么……”

说着说着,她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又哭又笑。

危肆看着她的笑颜,恍然间觉得,一切都没变。

至少,沉缚一直没变。

她还是那样。

“危肆。”沉缚见气氛没那么沉闷了,便眨眨眼,借着刚刚笑出的生理性泪水,还使劲挤了挤,让自己的泪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真的没事。”

沉缚跟他相处的这几天,多多少少也将他那一套装可怜学了个四五成去。

危肆也栽了,两人没一个逃得了装委屈。

他木着声音说:“你怎么不知道躲,就由着她掐你?”

“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嘛,再说了这不是有你在吗。”

“那我今天要是不在,你就被掐死了。她摆明就是要掐死你,我当时就该杀了她。”

“危肆。”沉缚咬着声音:“我都说了,那林思铮是个可怜人,别再说打打杀杀的话了。”

说罢,沉缚又小声嘀咕:“要是你没在,不是还有你送我的珠串嘛。”

危肆:……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珠子只能抵挡术灵的攻击,像这种简单粗暴的,它也没法。”

“哦,那还挺没用的。”

“……”男人哽了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是说,在人间没多大用。”沉缚连忙解释,又放软声音,带着哄人的意味:“我从明日开始就随你习得术灵,如何?争取早日成为比神还厉害的人?”

魂体看着冷面无情的渡生王,明明就想笑,却克制着嘴角,魂体一脸无语。

渡生王总是能被沉缚逗笑。

“行了,我知道了。我再用术灵给你治治,待会儿再用这绢布裹一下,就不会被发现了,好不好?”危肆说。

“好。”

他轻柔的将绢布,小心翼翼地一层层缠上沉缚的脖子。

“好了。这几日还是要少沾水,免得露馅儿。”

沉缚点点头。

“危肆,其实…不让你杀掉林思铮还因为……”

“因为什么?”

沉缚欲言又止,那些呼之欲出的话,在唇间辗转反侧。

“不可以告诉我吗?”危肆声音勾人:“不能够告诉也没关系。”

这样的以退为进,最终还是让沉缚开口:“因为害怕。”

“我害怕你出事。”

这样的情绪出现时,沉缚万万不可置信,她竟然会恐惧,恐惧危肆因为她而受伤。

危肆脑中嗡然一片,愣怔许久,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害怕?”

沉缚柔声说:“卞芜告诉我,在渡梏的时候,如果杀了人,天道和神会根据被杀掉的不同的人的重要程度,而降下不同的惩罚。”

“林思铮在这个梏里不是主角,但我仍旧害怕你因为这事被降下天罚。”

“我害怕你因为我而受到惩罚。”沉缚很平静的说了出来。

危肆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沉缚这样温柔的神情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好几万年前。他颤抖着声音:“所以,你是担心我吗?”他轻轻问。

“嗯。”沉缚点点头:“我担心你,担心你因此受到惩罚。”

你是我创造的人,我怎么能不担心。

半颗心的凡人女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夺走了渡生王的呼吸。

危肆像是鱼找到海,一头溺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他的心正在慢慢流失,心肉拽着血管,生拉硬扯的一点点流向沉缚。

危肆长久地凝望沉缚,那层薄却浓的哀伤又附进了男人的眉眼,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丝丝失而复得。

“好啦。”沉缚笑着拍了拍他,“别想那么多。反正现下也在京城了,不如你抽个时间教我术灵?”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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