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海风裹挟着咸腥和隐约的焦糊味吹过残破的营地。

几堆篝火旁,蜷缩着几个被掳来的妇人,衣衫褴褛,面无人色。她们是这群倭寇上次洗劫沿海村落时的“战利品”。

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浪人围着火堆,嘴里不干不净。

“妈的,这趟生意晦气!抢来的银子还没捂热,就得孝敬上头大半。”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啐了一口,灌下浊酒,“说是买卖兴隆,白银满地,那都是老爷们的!咱们拼死拼活,也就混口饭吃。”

“知足吧你!”脸上带疤的用生硬的腔调接话,“南边那些大城,丝绸、瓷器、茶叶……堆得像山一样!商船一队队,晃得人眼花。要不是……嘿嘿,咱们哪来的机会?”他猥琐地笑着,伸手捏了一把旁边一个妇人的脸颊,那妇人猛地一抖,像受惊的鹌鹑般缩起。

“机会?老子看是掉脑袋的机会!”瘦高个哼道,“朝廷那些官军,平时看着像病猫,真惹急了也能咬人。听说新调来的那个姓关的,手下兵练得狠……”

“怕个鸟!”缺门牙的嚷嚷,“天高皇帝远!这边海防线烂得像渔网,当官的只顾捞钱,谁管小民死活?穷的穷死,富的流油,正好!乱了咱们才有饭吃,有女人玩!等咱们势力再大点,说不定……”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贪婪的光,“也能捞个王爷当当?”

疤脸浪人哈哈大笑,一把搂过刚才那妇人,粗糙的手在她身上乱摸:“王爷?先让爷快活快活!这些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比咱们那儿的强多了!就是不经折腾,这才几天,就没几个像样的了。”

妇人们发出压抑的啜泣。

“哭!再哭把你们扔海里喂鱼!”瘦高个恶狠狠地威胁。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走到火光边缘。是个少年,十**岁模样,身形挺拔,穿着不合身的浪人服饰,腰间挂着一长一短两把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那几个喧闹的浪人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他叫沈烬,是头领眼前的新红人,出手狠,主意多,这群亡命徒对他又怕又有些服气。

“吵什么。”沈烬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冷意。

缺门牙的赔着笑:“沈小哥,没啥,就跟这些小娘们……玩玩。”

沈烬的目光落在那个被疤脸搂住、瑟瑟发抖的妇人身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语气却平淡无波:“玩?就这点出息。好东西要细水长流,弄死了,谁给你们补衣服?谁给你们洗衣做饭?还是你们觉得自己手艺比女人强,能拿针线把破了的□□缝上?”

他的话听着像责骂,又像在说反话维护。浪人们愣了一下,疤脸讪讪地松开手。

沈烬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营地深处最大的那间屋子,丢下一句:“管好你们的裤腰带,误了正事,我亲手给你们缝上。”

浪人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互相使了个眼色,低声嘟囔:“这小狼崽子,邪性!”

离主营地稍远些,一个散发着霉味和鱼腥气的破烂窝棚里,赵绾正借着棚顶破洞透下的一缕天光,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

她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原本是现代一名小有成就的非遗服装设计师,一场意外,再睁眼,就成了这个投亲路上被倭寇掳来的十岁孤女。身体缩水了,知识和阅历却还在。

和她一同被掳来的几个年轻妇人,境遇更惨。她们不仅要做杂役,晚上还要被迫“慰劳”那些禽兽。

赵绾因为年纪小,看起来干瘪瘦弱,又恰好显露出一点缝补的手艺,这才侥幸被单独扔到这个破窝棚,专职负责修补衣物,暂时免于更可怕的遭遇。

她很清楚,这暂时的安全脆弱得像层纸。必须活下去,必须找机会逃走。

窝棚门口影子一晃,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端着几件脏破的衣服进来,是周娘子。她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将衣服默默放在赵绾脚边。

“周家阿姐……”赵绾轻声唤道。

周娘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声道:“绾绾,好好补……补得仔细些,他们……能少打骂几句。”她的手腕上有明显的青紫淤痕。

赵绾心里发堵,点了点头,接过衣服。是一件被利刃划开大口子的外衫,看料子和款式,不像普通浪人穿的。她仔细检查破口,估算着需要多少线,如何拼接才能最大限度恢复原貌。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护身符。

日子就在这无尽的恐惧、谨慎的观察和一针一线的缝补中熬过。她默默收集零散的信息,不动声色地摸清了营地的大致布局、人员轮换的规律,也记住了那个叫沈烬的少年与众不同的地位和行事风格。

十天后,就是倭寇们要过的一个传统节日——孟兰盆节。即使在海上漂泊、刀头舔血,这些倭寇也保留了祭祀祖先和亡魂的习俗。营地里的气氛似乎也因此躁动起来,劫掠来的酒水被搬出,有人开始准备祭祀用的器具和象征性的贡品。

这天,一个浪人粗声粗气地吩咐赵绾:“小丫头,过几日孟兰盆,头领吩咐要收拾得齐整些。你,找些干净的布,做些‘精灵马’(注:倭寇习俗,孟兰盆节用黄瓜、茄子插筷子象征马牛),再把这些幡布补好洗干净!要是做不好,哼!”

赵绾低眉顺眼地应下。她知道,那些准备仪式用的东西,或许能让她接触到平时接触不到的物品和区域。

接下来的几天,赵绾一边按要求缝制那些简单的祭祀用品,修补幡布,一边更加留意营地的动静。她注意到存放劫掠物资的仓库看守似乎比平时松懈,而营地后方靠近峭壁的地方,有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小径,似乎少有人走。

这天下午,她捧着几件缝补好的衣物,准备送去给几个小头目。其中就有沈烬的一件,他那件被划破的外衫,她用了极大的心思,几乎修复如初。

经过营地边缘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她习惯性地停下脚步,借树干遮掩,飞快地朝沈烬通常待的那块大礁石方向瞥了一眼。

今天,礁石上空无一人。

赵绾刚要松口气,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看什么?”

赵绾吓得浑身一僵,手里的衣物差点掉地上。她猛地抬头,只见沈烬不知何时竟靠在她身旁的树干上,双手抱胸,垂眸看着她,眼神像打量什么有趣的物事。

“我……我来送衣服。”赵绾竭力压下狂跳的心,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细若蚊蚋。

沈烬没说话,目光在她手里那叠衣服上扫过,落在了他那件修补好的外衫上。他伸手拿起,翻看那道几乎看不见痕迹的裂口,指尖在细密的针脚上摩挲了一下。

“手艺不错。”他语气听不出褒贬。

赵绾不敢接话。

沈烬忽然俯身,凑近她。少年身上带着海风的微咸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压迫感十足。“小耗子似的,整天探头探脑,不怕被人一脚踩死?”

赵绾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幼兽,心里却飞快盘算。他早就注意到自己在观察他?

“抬头。”沈烬命令。

赵绾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黑沉沉的,像不见底的深潭,里面没有寻常倭寇的暴戾贪婪,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她强迫自己不要躲闪,甚至努力让眼眶里泛起一点生理性的水光,显得更加怯懦。

沈烬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进来。”他直起身,朝自己那间独立的小屋偏了偏头。

赵绾心脏一紧。进去?他想做什么?

见她不动,沈烬挑眉:“怎么,还要我请你?”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赵绾知道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进那间比窝棚好不了多少,但明显整洁许多的小屋。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墙上挂着刀。沈烬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粗糙的木杯把玩,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赵绾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点点流逝,沉默比责骂更让人难熬。赵绾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她紧紧抱着怀里剩下的衣物,指尖用力到发白。

“会补鞋子吗?”沈烬忽然问。

赵绾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袜子呢?”

再点头。

“看来没什么是你不会补的。”沈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可惜,有些东西补不好了。”

赵绾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能保持沉默。

沈烬似乎觉得无趣了,挥挥手:“衣服放下,出去吧。”

赵绾如蒙大赦,赶紧将他的衣服轻轻放在床边,低着头快步朝门口走去。

就在她伸手要拉开门的那一刻,沈烬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清晰地钻入她耳中:

“小耗子,记住,好奇心太重,容易短命。”

赵绾脚步一顿,没敢回头,拉开门飞快地溜了出去,直到跑出很远,才靠着粗糙的土墙大口喘气。

刚才在那屋里,沈烬靠近她拿起衣服时,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极淡的、不同于其他倭寇的味道,不是汗臭和鱼腥,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冽的墨锭和干燥木材混合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她修补他那件外衫时,在衣襟内侧一个极隐蔽的破损处,发现里面竟然衬着一小片极其细软、织有暗纹的棉布边角料,那工艺和质地,绝非民间所有,更像是……官造?

一个看似狠辣无情、深受头领器重的年轻倭寇,身上带着官造织物的痕迹,还有那股格格不入的文人气息……

沈烬。

赵绾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窝棚的阴影里,女孩蜷缩起来,将自己隐藏得更深,只有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亮的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宁得岁岁吵

狩心游戏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在余姚的幸福日常
连载中卜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