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空气凝固了。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喧嚣。

沈烬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刚才的嘲弄,而是带着一种发现意外惊喜的兴味。“好,很好。”他收刀入鞘,“小耗子不仅会偷听,还会咬人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与赵绾平视,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说说,你想怎么合作?”

“我帮你听,帮你看,帮你留意所有你觉得‘不一样’的地方。你保我活着,不被其他人欺辱。”赵绾飞快地说出条件。

“成交。”沈烬干脆利落,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不过,记住,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一丝异动……”他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说明了一切。

赵绾郑重地点了点头。

合作达成后,效果立竿见影。

下一次分发食物时,那个曾将馊饭碾在地上的浪人刚想对赵绾故技重施,沈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不大:“她的手要补衣服,弄脏了,你替她补?”

那浪人脸色一白,讪讪地收回脚,甚至将自己碗里一块没动过的肉干丢给了赵绾。

又有一次,两个醉汉想将赵绾拖走,沈烬只是抱着刀靠在门框上,冷冷地说了一句:“头领祭祀要用的幡布还没做完,耽误了,你们去跟头领解释?”

那两人如同被冷水浇头,酒醒了大半,灰溜溜地走了。

几次之后,营地里的倭寇都明白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不知怎么入了沈烬的眼,成了他罩着的人。虽然私下里仍有污言秽语,但明面上,再没人敢轻易招惹她。

赵绾的处境暂时安全了,但另一种危机却在滋生。

那些和她一同被掳来、日夜遭受凌辱的年轻妇人,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复杂的嫉妒和怨毒。

凭什么同样是俘虏,她就能干干净净,只补补衣服,还能得到那个冷面少年的庇护?尤其是周娘子,每次看到赵绾端着修补好的衣物从沈烬屋里出来,眼神都阴沉得能滴出水。

“呸,小贱蹄子,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低低的咒骂在妇人中间流传。

这些变化,自然也传到了首领黑田耳中。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对沈烬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好这口,嫩是嫩了点,养几年倒也是个滋味。怎么样,玩腻了别忘了让兄弟们也尝尝鲜?”

沈烬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刀:“头领说笑了,不过是看她手艺还行,留着有用。”

黑田哈哈大笑,也不再深究,只觉得这事挺有意思。

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意外发生了。

孟兰盆节前一天,一个浪人喝醉了酒,发疯般在窝棚区乱翻乱砸,大概是丢了什么值钱东西。他踹翻了赵绾栖身的破窝棚,角落里,那堵藏着碎布和麻线的墙壁裂缝暴露出来。

醉汉粗暴地掏摸着,将里面藏着的所有东西都扯了出来——那些小心翼翼收集的、颜色各异的碎布片,以及几团绕得整整齐齐的麻线。

“妈的!这是什么?!”醉汉虽然醉,却立刻意识到不对。收集这些东西,绝不是一个安分俘虏该做的事。

赵绾被粗暴地拖到空地中央,那些“罪证”被扔在她面前。

“说!收集这些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报信?还是想逃跑?!”看守的小头目厉声喝问,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她瘦小的身板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赵绾咬紧牙关,蜷缩着身体,一声不吭。她知道,承认就是死。

“不说是吧?给我打!往死里打!”小头目狞笑着。

鞭影再次落下。就在赵绾以为快要撑不住时,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住手。”

沈烬快步走来,目光扫过地上的碎布麻线,又落在遍体鳞伤的赵绾身上,眉头紧锁。

“沈小哥,这小丫头藏这些东西,肯定没安好心!”小头目急忙解释。

沈烬弯腰捡起几片碎布,在指尖搓了搓,语气平淡:“我让她收集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地上奄奄一息的赵绾。

沈烬看向那小头目,眼神压迫:“头领祭祀要用的‘精灵马’和装饰,光用新的不像话。我需要些旧布旧线,混在一起,显得有诚意。怎么,我让她做点事,也要向你汇报?”

小头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不知道是沈小哥您吩咐的……”

沈烬不再理他,弯腰将几乎昏厥的赵绾打横抱起,对那小头目冷冷道:“人我带走了。下次动手前,动动脑子。”

他抱着赵绾回到自己的小屋,动作算不上温柔地将她放在那块旧毡子上,找出些粗糙的金疮药丢给她。

赵绾忍着痛,自己处理伤口,全程低着头,没说话。

沈烬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这鬼地方,四面是海,唯一能靠岸的滩涂日夜有人守着……后山倒是有条废弃的水道,听说以前是通往岛内淡水源的,不过早就被碎石堵死了,又潮又滑,没人去。”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赵绾涂药的手微微一顿。

废弃水道……堵死了……没人去……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沈烬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是什么意思……?

沈烬也可以说是江楚天,他站在阴影里,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凉的身份牙牌,上面刻着繁复的飞鱼纹和一个小小的“天”字。锦衣卫暗线在这倭寇窝里潜了整整两年,像块石头沉在烂泥底,就等着一个时机。

时机快到了。

上面传来密令,盂兰盆节当晚,趁这群倭寇祭祀狂欢、防备最松懈时,外围水师与埋伏好的精锐里应外合,务必将盘踞在舟山附近的这几股悍匪连根拔起。

血洗,一个不留。

他眼前莫名闪过那只“小耗子”挨打时蜷缩的身影,还有她那双时而惊恐时而冷静的眼睛。

可惜了。

那双巧手,那份藏在稚嫩皮囊下的急智,都要跟着这贼窝一起葬送。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一个好裁缝死了确实浪费。更深的原因,他不愿去想。

所以,他给了那条废弃水道的提示。他说得随意,甚至带着点冷漠,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她能听懂吗?听懂了,她有那个胆量和体力穿过那条潮湿、阴暗、可能布满未知危险的路吗?

他不知道。他把生路指给她,但能不能走到头,看她自己的命。

盂兰盆节终于到了。夜幕降临,营地中央燃起巨大的篝火,喧闹声、浪人的歌唱和酒碗碰撞声浪般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劣质酒水的酸腐气。大部分倭寇都聚集在那里,祭祀祖先,纵情狂欢。

看守窝棚区的只剩下两个懒散的浪人,也心不在焉地频频望向火光冲天的方向。

赵绾趴在窝棚的破洞口,确认了外面的情况。她心跳如擂鼓,但眼神异常坚定。机会只有这一次。

她悄无声息地溜回被翻得一团乱的窝棚,从更隐蔽的角落抠出几团没被发现的麻绳和几块相对结实的破布,迅速塞进怀里。然后,她猫着腰,溜到了那几个年轻妇人挤在一起的窝棚后。

“想活命吗?”她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昏暗的光线下,几张憔悴的脸同时转向她,带着惊疑和麻木。

“外面都在喝酒祭祀,没几个人看着。”赵绾语速极快,目光扫过她们的脸,“沈大哥……和头领有些紧要衣物,让我立刻去后山那边的活水泉眼浆洗,说祭祀要用干净的。路有点远,我一个人拿不了,你们帮我,我们一起逃!”

周娘子眼神闪烁,第一个质疑:“后山?那边荒得很!再说,你怎么知道路?”

“沈大哥告诉我的!”赵绾刻意压低了“沈大哥”三个字,带着一种引人遐想的亲密,“他说那条路僻静,平时没人走。信我一次,留在这里也是死,不如搏一把!难道你们想一辈子这样?”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妇人们早已麻木的心上。有人动摇了,眼神里燃起微弱的希望火光。有人依旧犹豫,害怕这是陷阱。

“可是……万一被抓住……”一个妇人怯怯地说。

“被抓也是死,饿死、被打死、被折磨死!有什么区别?”赵绾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狠厉和说服力,“跟着我,有条活路!沈大哥默许的!”

最后这句话成了压倒犹豫的稻草。沈烬的威慑力,以及赵绾此刻展现出的异常冷静和笃定,让她们选择了相信。连周娘子也咬了咬牙,低声道:“好,我跟你去!”

五个妇人,加上赵绾,悄悄溜出窝棚区。没想到,刚离开没多久,一个原本在附近打盹的浪人被细微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跟了上来,嘟囔着:“你们这群娘们,大晚上不老实待着,去哪儿?”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赵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大哥,沈小哥让我们去后山泉眼边浆洗几件紧要衣物,祭祀等着用呢。”

那浪人将信将疑,但还是跟在了后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越走越偏,离喧闹的营地越来越远,周围只剩下风声和虫鸣。那浪人似乎察觉不对,停下脚步,手按上了腰间的短刀:“不对!泉眼不是这个方向!你们想跑?!”

他最后一个“跑”字还没完全出口,一直沉默跟在赵绾身侧的周娘子,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磨尖了的树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向浪人的脖颈!

几乎是同时,赵绾也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浪人的后脑!

那浪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抽搐着倒了下去,鲜血迅速染红了地上的杂草。

妇人们吓得几乎尖叫,又被彼此死死捂住嘴。

赵绾和周娘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冰冷的决绝。来不及多想,赵绾低喝一声:“快走!”

就在这时,远处的倭寇营地方向,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不是狂欢,而是惊恐的喊叫和兵刃碰撞的锐响!紧接着,冲天的火光燃起,映红了半边天,隐约可见人影攒动,厮杀惨烈。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走水了!杀人了!”

是黑吃黑?还是……官府真的来了?

巨大的恐惧和希望交织袭来。

“快!进水道!”赵绾不再犹豫,指着前方隐藏在藤蔓和乱石后的那个黑黢黢的洞口,率先钻了进去。

其他妇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上,周娘子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冲天的火光和隐约的厮杀声,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也弯腰钻了进去。

身后是混乱的屠杀,身前是未知的、可能同样致命的黑暗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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