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轻从来没设想过一个刚接触手工课的孩子能把手工做的有多好，在她的设想里，这些孩子能把最基础的形状轮廓剪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是谭询不同。
这点小事，他做得很认真。
在其他同学们还在拿着白纸，满是兴奋地拿着白纸到处乱剪的时候，谭询已经开始动手了。
和普通孩子不一样的认真法，简直认真到了严苛的地步，每一条轮廓线都几乎被他分毫不差地剪下。
他剪地很慢，也很认真，双目温顺地垂下，谭询可以保持这样的姿势长达十来分钟，像一座精美的雕塑一样，连呼吸也是清浅的，画面和谐富有美感，连沈轻轻经过的时候都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生怕打扰他。
谭询总给人这么一种感觉——他会努力把每件事沉下心做到最好，在他身上并没有其他孩子都有的浮躁。至少一路走过来，沈轻轻起码看到了不下五六个孩子因为过于着急，把手工纸给剪坏了，现在正哭着闹着发泄情绪，她刚给哄完。
时间过去了很久，剪刀有些钝，再加上这是幼儿园专门为了孩子买的，怕他们弄伤自己，所以综合因素，导致剪刀并不好用。
谭询先用那把不好用的剪刀把大概轮廓修剪完，再然后慢慢细化，他似乎有着极强的耐心，从做手工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来，他天生有着极强的逻辑感。
被剪下来的纸片从一开始的大块，到后来的一丝一丝的细线，谭询做的很慢，很认真，沈畅凑过脑袋，问他借漫画书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你怎么还在剪，你看看，我都剪好了。”
他得意洋洋地向谭询展示着自己的胜利成果。
沈畅因为身体过于扭转，一时间失去平衡，差点摔在地上，还是谭询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稳住身体，“你看看，我剪地怎么样？”
谭询不说话，为了不弄僵关系，他本应该说点好听的，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个七零八落的造物，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沈畅手上的那纸片形状只能用“有个性”来形容，边缘处还有着凹凸不平的起伏，可以看出，是纸片的主人急了，用手指给撕下来的。
沈畅一动不动看着他，带着湿汗的小胖手紧紧攥着纸片不放，大有一副谭询不说话，他就哭给他看的架势。
谭询叹了口气，肉乎乎的脸上出现了大人才有的烦恼，“嗯，能用这么短的时间一下子剪两份，真是了不起。”
沈轻轻刚好走到他们的身边，听到这番话，控制不住情绪笑出了声。
这是在讽刺沈畅弄坏了一张手工纸。
但是沈畅没听出来，还在洋洋得意，“那是，我可是你老大，老大怎么可能比小弟还要差？”
沈畅的视线落在了谭询的手中，手工纸已经大概修建了一半，还有一半边缘粗糙，正等着剪裁，“你怎么还没剪完，需要我帮你吗？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很喜欢帮助别人的人，但是我是你老大啊，我说过我会罩着你。”
谭询剪出来的肉眼可见要比沈畅的好很多，他这幅傲娇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现在忍笑的人变成了两个。
除了沈轻轻以外，又多了一个谭询。
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因为憋笑隐隐作痛，“不用，我喜欢锻炼自己，漫画书在包里，你自己去拿就好。”
沈畅嘴里嘟囔着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喜欢吃苦的人，或许接触到全新工具的那一瞬间，他挺新奇的，但是做多了，不耐烦的心理又开始占了上风。
漫画书勉强安抚了他的灵魂。
沈畅很快融入到了漫画的世界中。
孩子们的精力到底有限，而剪纸这项活动，又是很耗费精气神的。
“同学们，我们下去做游戏好不好？辛苦小朋友们啦。”沈轻轻从包里拿出一些小孩子们特别喜欢的小零食，分给那些觉得自己做的特别好的。
谭询一如既往地低调。
他低头，也不知道在干嘛，周身充斥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氛围。
沈轻轻攥了一把糖路过，低头却看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数字——谭询在做数学题。
旁边放着一块崭新的橡皮，看上去根本没有经过使用。
没做几道题他都会很有规律的思考一下，沈轻轻发现，就在他短暂的思考过后，下一道题就会准确无误地做错。
一个普通的孩子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但沈轻轻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特别是那种永恒不变的规律……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但很快，沈轻轻就进行了自我否定。
错觉吧！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心眼。
虽然谭询绝对不普通就是了，但他也只是比平常孩子要更加努力，更加自律，再加上有点小聪明罢了。
一阵微小的声音响起，把谭询从自己的世界里硬生生拉出来，“谭询小朋友，这是你的糖，我觉得你剪的很好，也很努力，这是奖励你的。”
她……给自己糖？
谭询看着糖果，里面鲜艳的糖果被晶莹的玻璃纸包裹，更像是某种昂贵的宝石。
谭询拿起糖果，“其实……我想要努力，主要也是为了自己，您完全可以不用给我这些。”
谭询还在跟老师沟通，心思却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记忆里，在他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努力完全是不配得到回报的。
曾经有个导演深刻地影响了谭询，按照他是话来讲，努力根本不代表任何东西，努力不能让电视剧爆火，也不能让电影收视爆棚，哪怕是选角，也不会因为努力锻炼演技而一定板上钉钉。
“但是努力会让这些东西实现地可能性大一点，努力不应该得到任何人的赞扬肯定。”
那是一位相当厉害的导演，默默耕耘十五年，最后导演出一部现象级的电视剧，从三岁小孩到七十岁老人都能念出名字的那种，那时候谭询还是个跑龙套的，有幸借着一支烟的功夫，和他聊了两句。
但就是这两句话，极大地影响到了谭询以后的人生。
所以，当谭询倒在领奖台上的时候，他很遗憾自己的努力在差一点就要得到奖励的时候死去，但又有点高兴，高兴于他死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他的奖杯。
在这条路上，只有谭询一个人在走，没人会对他的付出表示鼓励，久而久之，谭询竟然觉地这才是常态，以至于在接受到沈轻轻的善意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谭询把那个导演的话全数告诉了沈轻轻，“努力是为了我自己，我剪出来的纸片，已经是我的奖励了。”
沈轻轻从小家境不错，每次考到好成绩的时候，妈妈总会拿一些可爱的小东西，或是干脆实现她的一个小愿望作为奖励。
在她看来，这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沈轻轻拨开一颗糖，亲自喂他，“你尝尝，很甜的。”
“其实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自己取得成就，和我想给你奖励，完全是两码事。”沈轻轻的声音很软，让谭询想到了棉花糖，遇水就化开。
谭询抿着糖块，右边脸蛋顶起一个鼓包，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好，谢谢老师。”
沈轻轻是个不错的老师，她分给了每个小朋友一块糖，自认为剪的好的给了两块，现在还没完成，只收获了一堆废纸的，沈轻轻也蹲下来，很好地安抚了他们，当然，塞进他们嘴里的糖块也发挥了不少作用。
沈畅从前面转过头来看他，向他炫耀着手里的糖，“看到没，剪的好，沈老师给我了两块糖，我吃了一块，剩下的一块是给你留着的。”
“其实你也不用太感动，我是你的老大，照顾你都是应该的，提前告诉你一声哈，我以后绝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小弟，但是只要你在一天，我就照顾你一天。”
按照他以前的想法，谭询不应该收那块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但是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还回了一句“谢谢。”
沈畅眉头一皱，“就这些？”
谭询嘴巴里的糖块还没完全化开，此刻，他的手指很灵活地拨开糖纸，把里面的糖块塞进嘴里，他的左右脸颊都高高鼓起，“那就祝你收小弟顺利！”
沈畅得意洋洋，“肯定顺利啊，你想想，你去哪里找我那么好的大哥？身体好，你看看我身上的肉，再看看我这个体格……”
沈畅狠狠拍了拍胳膊上的肉，满胳膊肥肉抖地厉害，他昂着头，像一只充满了战斗力的大鹅。
——之所以那么形容，主要是因为真的很贴切。
“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找大哥，大哥帮你。”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英武有力，沈畅甚至还把谭询背下了楼。
小孩子的友谊最为单纯。
他似乎是真的在地上画了个圈，把谭询彻底放在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谭询身体瘦小，力气不大，经常会被别人挤到变形，都是沈畅把谭询身边的人给赶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沈畅帮了他很多。
这是谭询第一次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或许浪费时间也有收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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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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