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霓掐指一算日期，来到露台准备换花。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团解灵音。
解灵音搬了个小凳子上来，坐在露台中央的阳光里，笔记本摊在腿上，偶尔有风路过，哗啦啦掀动两三页。他半闭着眼，看纸页摇晃一阵阳光，才慢悠悠把那两页纸压回去。
盛霓深觉打扰地退回来，决定怎么上楼的就怎么下去。
但为时已晚，解灵音转过头，发现了他。
盛霓只好停下，说了声“早”，所幸目前的确仍是早晨。
解灵音笑起来：“盛哥上来浇花吗？”
盛霓这才将注意力转向植物们。多日不见，按理说他精心挑选的几株金玉其外的盆栽早该被这风餐露宿的待遇气死了，但事实上它们一息尚存，甚至还算有风韵。
莫非解灵音拥有什么令植物活跃的特殊本领？
“啊……对。”事已至此，盛霓走上前拿起浇水壶，装模作样地充当起一位花洒。
解灵音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接着低下去，继续观察纸上的音符。
而盛霓就侧过眼观察他，盆栽即将面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局面
“你在写歌？”盛霓随口问道，“是新歌吗？”
“不是。盛哥之前听过的，我用口琴吹的那首。”解灵音拿笔杆挠挠头顶，“当时只有前半段，现在我想出结尾了，但是中间的衔接不知道该怎么办。”
盛霓回忆起那跳跃的旋律，口琴奏出的音符柔和却又轻快，就像他对解灵音的第一印象。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是可以当你的听众。”盛霓大度地表示。
然而解灵音头也不抬的立刻说：“不行，盛哥现在不能听。”
他的回应果断到像是提前准备好的答案，盛霓不解地瞄了他一眼。解灵音只是坐在那里，照常画他的音符。
盛霓抿了抿嘴：“你不会是担心在我这里会出现什么版权问题吧？”
“不是，只是还不到时候……”解灵音心不在焉地回答。
说到这，他突然咂摸过味儿来，抬眼看向盛霓的侧影，刚好跟盛霓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在一起，眼神中带着几分促狭：“难不成盛哥其实很想听吗？”
盛霓别过脸去：“我只是比较乐于助人。”
解灵音吃吃地笑起来。他把笔放下，合起本子：“盛哥，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挺可爱的？”
盛霓一脸荒谬地转头，将解灵音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你是不是起太早了？需不需要回去睡一会？”
解灵音又笑了几声，朝盛霓勾勾手，声音也放轻了些：“盛哥，我跟你说个秘密。”
盛霓犹疑了几秒，谨慎地走近两步：“你说。”
解灵音继续招引：“再过来点。”
盛霓只好继续向前走，停在了解灵音面前。
解灵音仰脸看着他，一手举在脸侧，以悄悄话的姿态明目张胆说：“我喜欢上你了。”
壶里剩下的那点水全都浇了地。
盛霓呆愣地注视着解灵音的眼睛，从里头看到自己呆愣的样子。
“就是想谈恋爱的那种。”解灵音善解人意地补充。
盛霓终于注意到手里的浇水壶，为时已晚地正过壶嘴。
好，现在轮到他说话了。
幸运的是盛霓对此并非毫无准备，他早就做过预案，就在那个失眠的夜晚。当一整个假扮情侣计划浮现在他脑中时，他顺理成章地想到合作对象会有试图假戏真做的风险。
毕竟，显然，他是一个条件不错的恋爱对象。
既然有现成的预案，接下来盛霓只需要将其付诸实践就可以了。
首先，确认目前的情况：对方性格是否善解人意——大概算吧，总之人肯定不坏；与对方的熟识程度——还可以，不过盛霓总觉得还不够了解解灵音；场合是否有仪式感——完全不，怎么看都是临时起意。
那么根据实际情况选取话术，盛霓需要说出口的内容是……
“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没办法就这样答应你。”
讲完开头，盛霓不得不停顿下来。
太怪了。这分明是很正常的客套话，他的语气也非常礼貌，非常有分寸，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委婉拒绝。
但是对面坐着的人是解灵音……没错，盛霓是根据他的情况选择的话术，可是看见解灵音的眼睛以及其中些微的疑惑，这些话语一下子显得单薄和死板起来。
太怪了。他讲的话太怪了。现在的场面太怪了。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箭在弦上，盛霓只得中气不足地继续：“你……你知道，我们处在一种特殊的合作关系中，可能会让人产生一些错觉。我不是在质疑你，但事实就是我们很难跳脱出来理性地思考。所以我希望等到合作结束之后再好好考虑这件事。”
意思就是先拖着，让时间来消磨冲动——简直坏透了，为了保持住合作而留下一丝虚假的希望，穷尽利用价值后再一刀两断，完全就是人渣行径。
盛霓的嘴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赶紧补上一句：“抱歉。”
解灵音依旧疑惑地看着他，目光兜了一圈，在浇水壶与未干的水渍上停留片刻，而后若有所思地抬起手，在盛霓脸前缓慢地挥了挥。
盛霓后撤半步：“怎么？”
“还认得我是谁吗？”解灵音像一位耐心的医生，温和问候着车祸失忆的患者。
“……为什么会不认得？”
解灵音收回手：“你刚才像梦游一样，说了一堆奇怪的东西。”
盛霓张了张嘴，又闭起来。
相比于盛霓的忙乱，解灵音表现得十分平淡，平淡到有些无欲无求。他提起自己的感情，就像在谈论面条里要不要放辣椒一样。或许因为这对他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
盛霓慢慢叹出一口气，走到旁边放下水壶，然后转向解灵音，保持着这段距离不再靠近。
“对不起。”盛霓重新开口，“我确实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解灵音眉间闪过轻微的失落，不过也仅此而已。他安静地停留原地，等待盛霓继续陈述理由。
盛霓扶着身后的花架，语气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是单身主义者。我之所以跟你假扮情侣，就是为了避开相亲，保持事实上的单身状态。”
解灵音不出所料地追问：“为什么？”
盛霓沉吟片刻，道：“你应该记得，我对性别方面的问题研究比较多。我们的社会上存在很多歧视问题，传统性别观念中对于婚恋关系、社会分工的认知在造成压迫……比方说，Alpha挤占Omega的工作机会，Omega只能回归家庭生儿育女。”
解灵音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面露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盛霓点着自己的胸口：“我，作为一个Alpha，当我顺应主流跟一个Omega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成为关系中的压迫者，不管我想不想。因为我的信息素会影响到对方，而且这种关系会事实上影响到Omega的社会交往、社会地位等等很多方面。”
解灵音歪着脑袋，尝试理解了一会儿，举手提问：“如果对方不是Omega呢？”
“那么就不会产生上述影响。”盛霓说完，苦笑一下，“但是这种情况下，我到底是为什么跟那个人在一起呢？是因为自己的感情，还是因为对方‘不是Omega’？我通过选择非传统性别的恋爱对象来反抗落后性别观念，是不是又从反面强调了这种观念的存在，从而导致另一种歧视？”
解灵音沉默不语。很难说他有没有听懂，但他肯定能听出盛霓所表达的情绪。
盛霓垂下眼：“无论如何，性别因素已经走在最前面了，每个选项都不是好答案。所以我不会回答这道有问题的问题。”
无言的几息过后，盛霓抬了抬眼，想观察一下解灵音的反应。却见解灵音已经又把笔记本摊开，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似乎是思维导图。
解灵音用笔杆顶着腮帮，面对图画思索半天，抬起头：“所以你不会跟任何人谈恋爱吗？”
盛霓对此课题讨论般的情景一时语塞，只点了一下头。
解灵音拿笔敲着本子，费解道：“前面说恋爱关系会带来什么、什么影响，可是假扮的恋爱关系也会这样吧？”
盛霓被迫进入学术模式解释：“是的，因为不管事实如何，这段关系对他人来讲就是存在的，也会带来同样的社会影响。所以我之前没有找那些相亲对象合作，只是你刚好不在第二性别的框架中……”
说到这里，盛霓住了嘴，警惕地瞥了一眼解灵音。
解灵音眨了一下眼，尚在思考，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但接着他眨了第二次眼，表情透出几分恍然，目光直冲向盛霓。
这一瞬间盛霓几乎想要伸手阻拦，然而事态已非他可以转圜的了。
“假的可以，”解灵音已经开口，“那真的为什么不行？”
盛霓第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受过的义务教育，关于人眼不能发光的那部分。
真的不发光吗？这都有点刺眼了。
“不是……这不一样……”盛霓努力捋顺逻辑。
但解灵音冒出来，把一切搅得更加混乱：“哪里不一样？我又不会因为谈了恋爱就突然变性。”
盛霓默然掩面。
对、对吗？不对吧……但好像也对？
事实上盛霓对于逻辑混乱的情况并不陌生，毕竟法律的理论以及实践往往都是复杂和矛盾的，他的工作也就是从中寻得最合理的那条路。
所以现在他也可以试着——
视野的遮挡被扯开，露出解灵音的脸。
盛霓一惊之下试图向后退，撞得花架一阵叮咣响，即将枯萎的月季扑簌簌掉下几片花瓣。那几片暗红色点缀在余光里，如此让人心神不宁。
解灵音抓着盛霓的手腕，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我只是喜欢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盛霓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飘向地上的花瓣：“不……没有问题。”
解灵音偏头去追盛霓的眼睛：“而且盛哥也不是不可以跟我谈恋爱。”
盛霓皱着眉，绞尽脑汁得出一个意外的结论：“……好像是的。”
解灵音终于抓住了盛霓的目光，而盛霓避无可避地直视着他。
“那么，”解灵音愉快地发出要约，“盛哥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盛霓：这是一份假扮情侣的协议
解灵音：OK
就这样，盛霓的人生完全被毁了
（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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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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