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旨意如期而至。
来传旨的太监又换了人,仍是一脸冷峻,不苟言笑。
院内一众嬷嬷吓得大气不敢出,手脚异常麻利地帮文景元梳妆打扮。换上谢宁送来的衣裙,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毕竟是进宫,虽不会立刻面圣,但总要体面些。
文景元一个刚被特赦的罪奴,按理说没资格这么快进宫谢恩。而那送信人,既然能准确预测三日后的事,说明在宫中颇有门路。课为什么要帮她?
怀着无数疑问,文景元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皇城去。
文景元心中反复想着那张被她烧掉的字条。
她并不是第一次进宫,她的表姨母苏氏是宫中芸嫔娘娘,幼时,她也曾多次随母亲进宫拜见,可是如今……
皇帝心思深沉难料。她这次入宫,必须格外小心,如那字条上所说,慎言,观势。
朱红的宫门威严肃杀,每个关口都有侍卫严格把守。一层层通报进去,花了很长时间。
文景元低眉含胸,表现得十分恭顺,心里默默记下路径和守卫换岗的规律。
她被带到一个偏殿等着。
殿里点着安神的熏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悄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皇帝勤俭治国,宫内陈设自然也都不算奢华,不过毕竟是皇家,每一样不起眼的陈设,其实都价值不菲。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脚步声传来。来的是以为约莫三十出头,容貌清秀,气质温婉的妃嫔。
“景元?是景元吗?”那嫔妃声音带着点激动,快步上前。
“景元见过芸嫔娘娘,娘娘万福。”文景元赶紧起身行礼。
姨母芸嫔先来见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芸嫔快步上前扶起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景元快起来,让姨母看看,长大了……也瘦了,这段日子,受了不少苦吧。”
她拉着文景元的手,心疼地摩挲着那双手上的冻疮,叹气说:“前日乍然听说官家给你赐官,姨母心里高兴,可知道那旨意……又是担心你。官家仁厚,开恩赐你脱了奴籍,可这差事,官家其实,也是信任你……”
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芸嫔言语乱七八糟,上句不搭下句,但能听出句句都是真心关切。
看样子她也并不知晓皇帝深意,只是为皇帝开恩赐官而高兴,只是这差事显然是个大坑,文静元对上纨绔和杀神,背后无人撑腰,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文景元心头刚涌上暖意,又泛起一阵酸涩。
她握紧芸嫔的手,低声说:“姨母不必担心,官家开恩,景元万分感激,以后定会安分守己,尽心报效。”
芸嫔擦擦眼泪,又言道:“官家知我们姨甥许久不见,特意让我来听你谢恩。你的心意,姨母定会转达官家。”
见文景元点头,她又继续道:“谢将军入京还在修整,你上任前也还有些规矩要学,我特意向官家求了恩典,让你住在我宫里的偏殿,我那儿清净,省得外面那些人打扰你。”
留在后宫里?文景元心里一惊。
皇帝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是保护还是监视?虽说宫里守卫严密,可方家要安插进个奴婢也并不是难事,这里的危险不比外面少。
但她脸上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又起身行了个礼谢恩:“谢官家隆恩,谢姨母照顾。”
礼毕,芸嫔便将她带去蕙兰苑。
一路上,芸嫔絮絮叨叨地说着宫里的规矩:“你第一次在宫中长住,有些事情姨母不得不再嘱咐你。宫里可不比外面,走路要轻,说话要柔,见到位份高的,要避让着些……晚上有宵禁,不能随意走动……”
都是些琐事礼节,文景元一边应着,一边默默记路。
皇宫很大,道路回廊曲折,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她特别注意记下几个重要的路口和标志性的建筑。
走到一处回廊时,正好碰到一群人过来。领头的是个穿得很华丽的年轻男子,看着有点眼熟,一脸傲慢,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身边的随从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文景元心里一紧,赶紧低头让到一边。
那人却停下来,盯着她看,眼神让人不舒服。
文景元认出他,是安国公府的世子赵杰,和方煜恒是一伙的,也是个纨绔子弟,以前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几次。
“芸嫔娘娘安好。”芸嫔面前,赵杰倒是还知道礼数。
可对上文景元,语气就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嚣张嘲讽,“这位大人是……哎呦,这不是文家千金吗?文大人自小就才名远扬,现如今又得了官家亲旨赐官,更是风头无两啊。”
文景元行礼,平静地说:“世子说笑了,皇恩浩荡,景元只有感激。”
赵杰却毫不收敛:“感激?是该感激。就是不知道那飞虎将军和方兄,谁更能受得起你这份'感激'。”
话里的恶意过于明显,芸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想开口斥责,文景元却先接过话。
“劳世子费心了。官家仁德,景元虽无貌无德,却得官家殊恩厚渥,只知安心办好差事,其余的,什么都不必想。”
赵杰冷哼了一声,他本就是替兄弟来出个头,看文景元并无意与他争辩,心中也觉无趣,又讽刺了几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芸嫔担心地拍拍文景元的手:“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文景元笑了笑,示意芸嫔自己并不在意。
蕙兰苑的偏殿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一明两暗的格局,外间摆着桌椅和书架,里间是卧室。
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桌上摆着简单的茶具,窗边还有一个梳妆台,摆着各种崭新的胭脂水粉,显然是芸嫔用心准备的。
有两个小宫女被指来服侍她,一个叫小禾,一个叫小穗,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做事还算麻利,但话不多,问什么答什么,其余一句话都不说。
还有一个老太监姓王,负责看守院门,正眯着眼睛打盹。
文景元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桂树,心里乱糟糟的。
宫里看着安全,实则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
皇帝突然给她赐官,又着意让她早早进宫,肯定不是让她来享福的。
姨母虽好,但毕竟是终日处在深宫之中,也保护不了她什么。她得尽快想办法做点什么。
还有那个神秘的纸条……送信人似乎并没有恶意,会是谁?
谢宁?还是……其他和文家旧案有关的人?再或者,是和方家、谢家有仇的人?
知道得太少了,什么都看不清。
她得主动点。
看着芸嫔刚才派人送来的几本诗书和糕点,她又突然有了主意。
宫中皇后娘娘喜欢风雅,经常会请一些宗室女眷在御花园的小亭子里办诗会、茶会。
芸嫔刚刚偶然提起,说明日就有一场赏花宴,宴请了些亲近宗室女眷,或许,可以从她们处下手……
文景元算准了时间,两日后,准时出现在御花园中,在贵妇们常去的亭子附近散步。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几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说笑着迎面走来。
文景元按规矩见了礼,她早在京中有才名,几位夫人都认得她,如今,因着突然脱籍赐官一事,她更成了京中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个夫人不免多打量她几眼。
其中,安国公世子,也就是赵杰的夫人陈莞,是个热情好说话的,拉着文景元的手就问:“文大人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前几日我家世子一回去,就说在宫里遇见你了呢。”
文景元见她热络,微微一笑,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愁容。
“劳世子夫人挂心,宫中一切都好,只是,景元心中实在忐忑。那日见到世子,又听说方大人对我这个教习很是不满,景元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莞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安慰她道:“文大人你可别多想。那方煜恒年轻气盛,虽然闹些脾气,但方相府上可是重视至极!我昨日才听说,方相夫人为着接你入府教习,亲自装潢选婢呢!”
旁边右相夫人也插话道:“可不是嘛,听说方相夫人接了旨,高兴得很,把那圣旨供起来拜了又拜,直谢官家终于赐了个教习,好好调教她那不成器的儿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文景元大概听明白了。
方煜恒不满她这个教习,方家却如此大张旗鼓地准备。方相是老谋深算之人,方夫人也不是溺爱儿子的愚母,知她是官家派来的人,也必会用心准备。
文景元心中大震,面上要却装作惊喜又不安的样子:“这,这怎么敢当。景元何德何能,值得相府如此费心……”
陈莞拍拍她的手:“你就安心吧。方煜恒再纨绔,也不会忤逆他爹他娘。”
正说着,芸嫔身边的宫女找来,说芸嫔请文大人回去试衣服。
文景元告辞几位夫人,跟着宫女回到蕙兰苑。
一进正殿,只见殿中摆着好几个打开的箱笼,里面装满了各色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芸嫔看着一套女官礼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含着泪光,嘴角却带着笑。
“景元回来了,快来看看”一见文景元回来,芸嫔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这些是姨母这些年攒下的体己,不少是官家和皇后娘娘赏的,你不日就要出宫去方家和谢家,打扮上也要体面些,不能让人小瞧了你。”
文景元看着那些精美的衣料和首饰,心中五味杂陈。芸嫔位份不高宠爱也不盛,这些东西,想必是把大半积蓄都给了她。
“姨母,这太贵重了,景元不能要……”她急忙推辞。
芸嫔却不高兴起来:“说什么傻话。你父母都不在了,姨母就是你的娘家人,男官在朝,也知官官相护。你做女官,姨母在宫里也能给你撑腰的。”
她说着,又拿出一本册子:“你看,还有这个是你舅舅家在朝可用的人脉,可惜你舅舅早逝……若是真受委屈了,你去寻他们,也不能让人欺负你。”
文景元接过册子,眼睛又一热。
看她要掉眼泪,芸嫔忙又亲热地揉揉她的脸,指着一旁的礼服道:“好孩子,不哭,这马上上任,就是大喜了,要高高兴兴的才好,来,先试试这礼服,内务府刚刚送来的,不合身的话,姨母再吩咐绣院去改。”
文景元点点头,刚捧起礼服,芸嫔身边的大太监又来通报:
“娘娘,官家身边的李公公来传,宣文大人即刻前往紫宸宫见驾!”
文景元的心猛地一沉,现在是申时,皇帝该是批折子见大臣的时间,怎么会突然召见她?还是在紫宸宫这种地方。
还是芸嫔察觉她失态,安抚她道:“景元不必担心,官家召见你,一定是因为教习一事。”
文景元应声道好,随即整理仪容,跟着前来传旨的太监向外走去。
将行至奉天殿,先听到熟悉又讨厌的声音。
“飞虎将军今日入宫,可也是为了官家指派教习礼官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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