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行到水穷处

仿佛一石击水,水花落定后宁静无声,徒有波光悄自荡漾。春风依旧,韶光已不在眼前。

适才的事情,只是浮光掠影,沈紫玉心里满满当当的是另一个影子。像一阵清风在沥沥细雨中狼狈而来,扫开了一天的阴霾,在心底种下一颗种子,不经意间已然参天蔽日。只是天意弄人,所有的期冀转瞬间不过一场空梦。

她给自己取名柳梦,只望这一切像一场噩梦,醒来仍旧是山中宁静岁月。可噩梦终究不曾有终,却要生生剥离深入骨肉的那一份思恋。她狠心要摧毁这痛楚的根基,甚至漠视自己的性命,却只剩下血淋淋一身狼藉。

萧仪的话并不曾有所触动。只是某一个瞬间,她曾经十分贪恋这一份温暖,舍不得放开。可她又怎能拗得过自己的心。再如何,她也不过是这世间,茫然无措的一个小女子罢了。

窗外一声叹息,仿佛秋夜跌落的一片枯叶。

沈紫玉猛然起身,化身一道轻风追逐这秋叶而去。

岳良在灯影里,已然走到了门口。

“朗哥哥!”沈紫玉脱口叫道。

岳良顿了顿,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回头微微笑,道:“沈姑娘还未歇息么?在跟谁说话?”

沈紫玉直直看着他,试图从中找出破绽来,却一无所获。面前这人,除了容貌依稀外,与当年的谢朗几无相似之处。

“你是朗哥哥对么?”沈紫玉一步一步走向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岳良面上似乎带着一层面具,始终不曾露出特别的神色来,只淡淡地道:“沈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岳良,是王府的侍卫。深夜例行巡视,如有惊扰,请多担待。”

沈紫玉并不答话,骤然迎面一掌劈出。岳良吃了一惊,往旁边闪开,叫道:“在下可曾有得罪之处么,沈姑娘这是做什么?”

“很好笑么?”沈紫玉身形微转,左手翻上来穿花拂柳直奔他的胸前,“凌霄拂云手还记得么?你的剑呢?敢出鞘么?”

岳良仍旧错步躲过了,右手按了按腰间,又垂下去。侍卫人人佩剑,他也不例外。

“在下武功低微,沈姑娘若想练手,请另寻他人,失陪了。”说完,岳良躬了躬身子,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

沈紫玉上前伸手去搭他的肩,岳良略一侧身,抬臂一挡。沈紫玉未曾料到他会还手,内力既未使出又不及收势,手腕震得生疼。岳良脚下不停,一愣神间,已然在数丈之外了。

深夜灯火昏暗,松涛起伏,便是行宫重重,也压不过山中清寂寒冷。

暗夜中微光一闪,岳良忽然站住了。

“谢公子。”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手里握着一柄匕首,抵在岳良的胸前,阴恻恻的地道,“当年匆匆一面,未及深谈。之后变故迭起,不闻公子音讯,却不想堂堂神剑首徒,竟躲到这王府中来了。”

“你?”岳良背对着灯火,看不出神情,只说了这一个字,便闭口不言。

沈紫玉冷冷地道:“兴伯,这人不是大师兄,让他走。”

余兴迟疑了一下,收回了匕首。

岳良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入夜色中,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再不见踪影。

“这人……确实像谢公子。”余兴看着岳良的背影,满面疑云。

也不知是萧仪一早赶走了闲杂人等,还是岳良的安排,四下里静悄悄的,且喜无人看见。沈紫玉低声道:“行宫禁地,你如何闯进来了。”

余兴道:“你一个人来这里,大家都不放心——那个人,真的不是谢公子?”

沈紫玉不答,转身进了屋,掩上房门,这才缓缓问道:“几时到的?”

“恰好看见你与那人说话。”余兴道。

沈紫玉点头,想了一想,道:“余伯父出事的时候我年纪小,一毫也不知。今日看来,你竟对谢师兄早有疑心?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余兴犹豫了片刻,道:“那一年沈公子突然造访,奉父命请庄主北上,声称有要事相商。庄主恰好云游在外,不知去了何处,只有老庄主在家。沈公子与老庄主密谈良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老庄主便同沈公子去了辉州。走得匆忙,只留下一句话,叫余家十三剑随后跟来。也不及带上什么人,只有我在身边。”

“到了辉州,沈掌门病得极重,精神不济,我们便只好暂时住下。沈公子忧心父亲,整日在病榻前伺候,无心其他,再未露面。”

沈紫玉道:“我记得,那时候父亲整日昏睡,能得半个时辰醒着都不容易,着实无法见客。”

余兴接着道:“沈家上下都是乱糟糟的,沈公子方寸已然乱了,你的两个年长的师兄,尹公子不谙事务,前面都是谢公子一人支应。”

“就这么住了一夜,到了第二天,老庄主求见沈掌门,又被谢公子拦下了,说师父仍旧未醒。一连三日,都不曾见着。”

“到了第四日早上,谢公子突然走过来,说沈掌门今日精神好些,正在服药,稍后便可相见。老庄主听了无话,便在厅上喝茶等候,哪知……”到此处余兴便顿住了,长长出了口气,转头看着窗外。

沈紫玉接着道:“当日我在父亲房中,谢师兄闯进来,说余庄主在厅中突然身故。父亲听了,半晌不曾说话,忽然大笑起来。哥哥吓得手足无措,上前呼唤,父亲也不理他,吐出一口血来,就此昏迷再未苏醒,撑到了夜里,便去了。”

余兴道:“老庄主是中毒而亡,前后不过片刻光景。发作如此之快的剧毒,便是蜀中唐门,悄无声息让人中毒也极难,除非大量加在饮食之中服下,觉察之时已然不及运功相抗。”

“当时沈家虽然乱七八糟不成体统,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各人武功不弱,从未发觉有外人混入。事发之时谢公子惊慌失措跑了出去,再未回来。随后余家十三剑赶到,群龙无首一筹莫展,沈家上下又正在发丧,只得先行告辞。我独自送老庄主遗体南归,其余人分散开来四下里寻庄主的踪迹。却不曾想,除了最终与庄主会合的司徒长青外,均在途中遇害。当日一别,终成永诀。”

“如今想来,谢公子那日的神色,甚是可疑。之后沈家满门遇害,你被庄主所救,谢公子却是如何逃出来的?”

“岳良便是谢公子吧?——你虽然这么说,我瞧着却像赌气。我查过岳良的底细,他在城中有妻室,独子岳宁年方十七。谢公子家中情况如何,你大约清楚罢?

“当年连沈公子尹公子都不曾幸免,他武功也不过比两位师弟高出些许,娇妻幼子拖家带口如何得全?既已托庇帝王之家,何须隐姓埋名?九重天再如何势大也不敢轻易对王府下手——萧仪苏州之事是个意外。师兄妹失散多年骤然重逢,为何不肯相认?”

沈紫玉皱眉不语。此中疑点她不是不曾发觉,只是往事凄惨如何敢想,又教她怎么忍心怀疑大师兄?

余兴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我多心。谢公子瞧着是个干练的人,一时侥幸不是不可能。分别多年各人为何事奔忙均未可知,另有苦衷也说不定。你莫要想太多,既已相见,往后的事情徐徐图之,不要心急。此间既然无事,我也不必久留,免得惹人不悦。”

沈紫玉想起适才萧仪的话,心道:“哪里便是无事,只怕已经不悦得很了。”且喜余兴未曾看见,便当无事。一时诸般头绪在心上乱成一团,只点了点头。

余兴在夜色中飘然而去,来得悄无声息,去得也悄无声息。守卫一毫也不曾发觉。

上林苑此行,终究无趣而归。

萧仪未曾再来,在外游荡了数日,招呼也不打,竟带着人回城去了,不知是躲着太子,还是躲着沈紫玉。苏盼盼大约知道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众人得了消息,也讪讪的打点行装,提前回去了。

回到府中,一切依然如旧,萧仪未曾露面,周常却喜气洋洋的来了,远远的便道:“恭喜沈姑娘。”

沈紫玉一瞬间便转了无数的念头,却见周常取出一本册子来,道:“此物终究给我寻着了。”

沈紫玉诧异道:“炼毒之术?”

“正是。原先给姑娘的那一本,只是下册,并无驱毒之法。殿下寻了个由头,直接上奏翻修内库,所有典籍重新整理造册,掘地三尺竟真给寻了出来。”

沈紫玉怔了一下,竟不知说什么。无论如何,萧仪待她都是极好,只是,她终究无法回应这一份情意。

周常又道:“这一本不知是哪年的旧物,前次造册之时便已被遗漏过去,藏在角落里无人知晓,索性便悄悄拿了出来。只是似乎仍有缺漏,还得沈姑娘自己研读。”

“多谢殿下,有劳先生了。”沈紫玉接过来翻了一翻,果然缺失了最后的几页,却不像日久散失,倒似被人新撕下来的。不知怎的,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个老大的疑虑来,挥之不去。

周常笑了笑,道:“我不过来回跑个腿,不算什么。殿下为了姑娘的事情,不惜惊动圣上,闹出好大一场风波。放眼天下,如殿下这般人材,不说绝无仅有,只怕也是少见得很了。却不知姑娘为了哪一个负心的人,竟不肯垂青。”

沈紫玉一听便明白了,大约这些日子自己的根底没少打探,余兴年长雁来也稳重,左右不过是乔乔说漏了些什么,顿时红了脸,正色道:“周先生这话有些奇怪。紫玉虽是女子,却并不是非得嫁个什么人,方才能过得一生。往日种种,人负我也好,我负人也罢,与紫玉心中所想并无什么干系,先生何必深究。紫玉出身富商之家,也知世上大多数物件都可交易,甚至一个人的生死也能拿来讨价还价。殿下若求其他,紫玉无不应承,唯独此心不可做筹码。请先生见谅。”

周常碰了个钉子,讪讪的客套几句,告辞而去。

沈紫玉反倒出奇的平静,将周常送来的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炼毒之术,本便是凶险的功法。以目前自己手中的残篇来看,若无完整的驱毒之法,只怕再如何驱使毒性练得深厚内力,也难逃最终毒发的结局。

周常一直自称不懂武功,却总是旁敲侧击来探自己的口风,显然已知功法有缺,只是不肯明言。说不定,此物早早的便在萧仪的案头,只是顾忌自己得了秘籍一去不回,才只送了摹本给她。时至今日,早已脱身不得,便是弃了不练,也来不及了。

沈紫玉片刻之前尚在感念,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却不知道该作何想法。萧仪竭力救了她的性命,却又将她困在牢笼之中。若说恨,救命之恩如何恨起,若无萧仪,自己此刻只怕早已客死异乡。若说感念,如此费心算计,再多的恩情,都令人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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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行到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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