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我亦飘零久

尹双夫妇因了灵儿之故,对她十分热情,着意殷勤无微不至。

灵儿长高了好些,眉目间已然有些大人的样子,见着乔乔分外欢喜,两个孩子在一旁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

沈紫玉当年一念之差,带走林婆婆祖孙,自己却不便收留。尹双夫妇声名在外,想着总能保二人周全,却为他们惹来祸事,不得已亲自出面救出两个孩子,由此结下一段善缘。此时想来终究有些惭愧。但既已到此处,一时也无甚主意,索性定下心来养病。

也不知是她日日苦思,终究有了成效,还是安稳下来有利恢复,渐渐好转起来,若不动用内力,便如常人无异。闲来无事,便教乔乔入门习武。

乔乔毕竟年长了些,虽说身体轻健根骨尚可,终究有些吃力。沈紫玉也不着急,耐下性子一遍一遍演给她看。好在乔乔十分勤奋认真,做师父的又有的是时间,日复一日还算有些进益。

只是每当乔乔练功的时候,灵儿总是跑来,藏在门框后头看她辛苦,窃窃笑个不住。

沈紫玉见他顽皮,招手唤他过来,道:“你笑什么?”

灵儿扭扭捏捏地道:“乔姐姐练错了。”

“哪里练错了?”乔乔忍不住道。

灵儿一笑,照着方才乔乔的动作,纵身跃起挽了个剑花,道:“应该再低些,身子不要摇晃,落地要稳才对。”

“你懂得什么,在这里乱讲。”阿曼走过来,瞪了灵儿一眼,对沈紫玉道,“余姑娘勿怪,是我惯坏了他,一毫规矩都不晓得。”

沈紫玉微笑道:“夫人不必在意这些俗人的规矩。我哪里能教她甚么,不过是被她缠得紧了,让她练练筋骨罢了——灵儿,你说的没错,只是一样,这世上的人千差万别,你能做到的,别人却未必能做到。乔乔不比你,本来便无根基,不过数日之间,又如何做得出来?不过循序渐进罢了。”

灵儿想了一想,道:“乔姐姐那时候却厉害得很呢。”

沈紫玉一时未解他所指为何,瞥见乔乔骤然变了脸色,便醒悟他提起了当年苏州被人劫走的往事。

灵儿接着道:“差一点便逃脱了,他们几个大人几乎捉她不住。我却不能。”

沈紫玉拍了拍乔乔的肩头,轻轻道:“那是你不明白那些人,不知道危险。若逼到绝处,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能杀人的。”

乔乔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弄着衣角,默然不语。

阿曼却不懂三个人幽微的心思,笑道:“那时候多亏余姑娘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郁。

沈紫玉略一沉吟,从衣袖中解下一只银光闪闪的圆筒,略微拨弄片刻,递给灵儿,道:“这个送给你,若再遇见恶人,对准了按一按机括便能伤人,寻常人近不得你的身。此物威力过大,本是杀人利器,我调弱了机簧力道,三步开外便不致命,免得误伤。”

雪山派不习暗器,阿曼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精巧的袖箭,一头称谢,自己拿过来看了又看。虽说此物不甚磊落,习武之人除了蜀中唐门外,均看它不起,但一个小孩子拿来防身,却也无伤大雅,何况独生爱子又遭逢过那样的事情,如今想来尚且后怕得很。

沈紫玉把着手教他如何发箭,如何取准,练得熟了,又再三叮嘱,切勿拿它玩闹,这才罢休。

一番劳累,沈紫玉精神耗尽,现出倦容。阿曼遣走了灵儿,不免问起病情,听闻沈紫玉在寻那位秦大夫,把手一拍,道:“巧了,你若问别人,我未必知晓。这位大夫,名唤少飞,却是拙夫的至交好友,出身百草堂一脉,为人有些怪癖,从来不喜扬名,无奈医术太好,竟连你也晓得了。”

沈紫玉这才知晓秦大夫的全名,闻言一怔,道:“此人如今可在常州么?”

阿曼道:“正在此间。只是一样,他向来闲不下来,住了两日便丢下行李出门,如今却不知看病看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但要找他也容易,多问几个人总能知道的。”说着,便唤了家人,嘱咐去寻秦少飞回来。

有了尹夫人之力,才过了一日,便有消息传回,说秦少飞救了一个重病的乡农,一时不得脱身,待得事毕立即赶回。

沈紫玉一时也无大碍,并不着急,便慢慢等着。

又过了三日,尹双一大早亲自出门去迎秦少飞。沈紫玉与阿曼坐着说些闲话,心中却有些不安定,若是秦少飞也无能为力,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等了半日,人尚未回来,却忽然听得外面一阵乱,狺狺犬吠夹着孩童哭骂,大人呵斥,吵个不了。

阿曼听出灵儿声音,不知发生何事,急忙出去看。

沈紫玉懒懒的,便留在厅上等待。

吵闹始终不曾停下,欲待出去看,马蹄声响起,在门外止住,大约是尹双到了。

片刻之后,一个人走进来,颀长瘦削身材,绷着一张脸,额头上一块疤痕蔓延入鬓。见厅上有人,便知是尹双所言的病人,略一拱手,看了看沈紫玉的面色,道:“姑娘这病,怕是不轻呢。”

他进门一瞬间,沈紫玉站了起来,直直盯着他的脸,突然一扬手,半杯残茶迎面泼去。

那人猝不及防,抬起袖子挡了一下,仍旧不免兜头盖脸溅了一身的水,吃惊道:“姑娘这是何意?”

“你是人是鬼?”沈紫玉冷冷地道,“秦少飞,秦大夫,改换了母亲的姓氏,便无人认得你了么,沈翎?”

那人浑身一震,刹那间脸色煞白,“你……你如何……”

“‘不要说话,那些人瞧不见你。我一会就回来。’你要我拿好铁如意,在树洞里安心等着你,却一去不归。我偷偷在槐树里挖了小孔往外看,目睹了一场大火。”

“小玉?你是小玉。”沈翎张着两只手无处安放,神情恍惚似悲似喜。十二年过去,当时少年形容未有大改,八岁女童却已面目全非。

沈紫玉垂泪道:“哥——”

沈翎恍如梦中初醒,拉了她的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兄妹二人抱头大哭。

“秦兄,小儿护着邻家孩子,射伤了别家的恶犬,这便吵嚷起来了。拙荆不善与人争嘴,原无甚大事,倒怠慢了你……”尹双说着,一步跨门槛来,看见二人情状,大为诧异,道,“秦兄,柳姑娘,这是?”沈紫玉不愿人知自己与余家的关系,尹双在客店中便已看出她有意隐瞒身份,便只以名相称,不唤出一个余字来,对着秦少飞只说是柳姑娘。

沈翎收敛心神,拭了面上水痕泪痕,回身道:“这是我失散十余载的胞妹。”

尹双惊诧万分,一个是余家的千金,一个是百草堂的传人,这两人居然是亲兄妹。

沈紫玉见哥哥踌躇未曾开口,暗忖尹双未必知情,便道:“尹大侠,之前多有欺瞒,我并非余家的女儿,为了救人,不得已用了余家的名头出面,还请见谅。”她这话字字属实,却留了一半余地。

尹双恍然大悟:“原来是秦姑娘。不妨不妨,无论你是谁,终究是灵儿的恩人。如今骨肉团圆,乃是天大的喜事,当好好祝贺一番才是。”

沈紫玉看了沈翎一眼,便不说话。沈翎方寸大乱,幸而被妹妹搪塞过去,便也就势敷衍,心中无限疑问却难再开口。

到了晚间,尹双果然备酒相贺。兄妹二人本有千言万语,只得暂且忍耐。

到了第二天,沈翎便要告辞,沈紫玉自然带上乔乔同行。尹双再三留不住,送至渡口,不舍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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