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之间,言笑晏晏又成永别。
沈紫玉怔怔看着,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却没有上前。最后一点力气,像泡沫浮在水面上,也许略微一动,便破碎了。
谢宁放下母亲,慢慢站起身,衣襟上沾染着大片的血迹,直勾勾地盯着薛谅。
“你说你是朝廷的密使。
“你说她只是跟殿下有些误会。
“你说只要她跟你回去,让你交了差事,便放过我们一家。”
薛谅背负双手,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谢宁双目赤红,“你这个骗子。”猛然抬手。
薛谅往旁边微一错步,一道寒光从身侧掠过,落了空。
谢宁不知何时取了一柄柴刀在手里,往前进身,又一刀劈头盖脸罩下来。
薛谅冷笑一声,右手探出曲指一弹,正弹在手腕上。谢宁把持不住,柴刀脱手顺势飞出,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宁儿,这点功夫省省吧。”
谢宁状如疯癫,哪里肯罢休,没了兵器,合身扑过来,空门大开全然不管不顾。
薛谅皱起了眉,一甩袖子。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谢宁忽然觉得膝盖一软,仰面跌倒,挣不起来。薛谅上前一步,抬脚对着他脑后的死穴。
乔乔被这变故吓得呆了,到此时方才惊呼出声。
“薛谅,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沈紫玉突然道。
薛谅虽然出手应付谢宁,心思却不在他身上,闻言顿时停住,目光转过去。却见沈紫玉不知什么时候向后退了一些距离,遥遥看着他,神情淡漠,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不会给你。”沈紫玉淡淡道,“无影水果然厉害,我确是无力跟你动手。但两丈之外,你拦不住我。”说着,她丢了手中的长剑,从袖中取出短剑,横在胸前。
薛谅一惊,向前迈了一步。
沈紫玉向后退了一步,喝道:“站住!”
薛谅不敢再逼近,只得站在原地:“你想怎样?”
沈紫玉缓缓道:“你我明里暗里斗过那么久,你知道我的性子。”
薛谅笑道:“你我之间,便没有交情,也有同门之谊。我也不是洪水猛兽,师妹何必这么决绝。”
“安葬了大嫂,放了两个孩子,我跟你走。”
薛谅目光微动,“师妹这样刚烈的性子,是在跟我谈条件?”
“只不过两个选择,选哪一个,全凭师兄做主。”
薛谅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师妹果然是重情之人,这么在乎这两个孩子。”
“你错了,”沈紫玉冷冷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如愿罢了。今日的事情,师叔知道么?想杀人灭口,我猜对了么?”
薛谅皱眉道:“我若是执意不放人呢?”
“我不过一死而已。”
“师妹青春年少,倒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威逼旁人。”
“我在这个世上早已没有牵挂了,苟且偷生了十二年,仇报不得,义父也离我而去。孤零零一个人无处容身,要这数月的性命有何趣味——莫非你还不知,离开京城,我本已性命不久了?”
“这两个孩子,师妹难道便不牵挂,能放得下?”
沈紫玉忽然笑起来,“一个方才给我下毒,一个早已存了别样的心思,眼睁睁看着我陷入如此的境地,知情不报,牵挂?师兄是这么心宽的人么?”
乔乔蓦然睁大了眼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薛谅一时踌躇起来,沉吟不语。
“看来师兄着实难以决断。”沈紫玉微微一笑,“也罢,我倒更想看看,机关算尽一场空,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是什么样子。”说着,她缓缓抽出短剑,剑刃波纹潋滟,在一片火光中,冰冷如霜雪。
“师父!”乔乔哭喊出来。
沈紫玉并不看她,轻轻道:“你白叫了我一声师父。”
“好,”薛谅道,“我答应。”
沈紫玉抬起眼角瞥了他一眼。
薛谅只得命人去寻了棺木来,盛殓了谢夫人。也说不得停灵举哀一应丧仪,便在院中掘坑,草草下葬。
乔乔去看谢宁,仍旧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想了下,回忆着沈紫玉教过的法子,按了几处穴道。良久,谢宁方才坐起。也不知是薛谅下手不重,还是解穴的手法确是起了效果。
“喂,你还有哪里不能动弹吗?”
谢宁没有听见一般,靠在边上,一句话也不说,仿佛魂魄都已失散。乔乔问了几遍都无回应,只好不再理他。
一锹一锹的土飞上来,又一锹一锹填回去,鸡啼声错落响起,星河暗淡下来。
乔乔从后面马厩牵来踏雪,唤谢宁一起离开。谢宁慢慢起身,走过去,拉住缰绳。
沈紫玉忽然道:“师兄,借一匹马。”
薛谅怔了怔,醒悟过来,失笑道:“你是拿我当做宇文焕了,做这种手脚——来人——”
便有人牵来一匹马,交给乔乔。
“走吧。”沈紫玉背对着二人,并不回顾。
踏雪踹着蹄子,踢踏踢踏走过去,走出门去。乔乔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道:“师父,我……并不是……”不是什么呢,她说不出。瞧见谢宁动的手脚本是偶然,犹豫再三却终于归于沉默。那些幽微的心事,这样的情形,又如何能宣之于口。
沈紫玉叹了口气,“你是不想我到北边去,是么?”
乔乔含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管是什么样的隐衷,我亦不想听了。”
“师父……”乔乔伸手去拉沈紫玉的袖子,却被她推开,十指相接,掌心里突然一凉,多了枚硬邦邦沉甸甸的物什,心头一震,慌忙垂下衣袖遮住。
沈紫玉冷冷地道:“你确是跟我当年像得紧,我总是忍不住纵着你,那些疑心压了又压,原来却是我错了。最后再送你一程,你我之间师徒的缘分,也许只能到这里了。你……好自为之罢。”
乔乔怔怔听完,跪倒磕了个头,起身上马,赶出门去,在踏雪臀上轻轻抽了一鞭。两匹马头也不回,驰入暗夜中,消失不见。
短剑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四下里景色渐渐明晰。踏雪脚力强健,慢慢腾腾走在前头,谢宁也不去约束,任凭它顺着道路溜达。
“你要去哪里?”乔乔叫道。
谢宁不答。踏雪耳朵转了转,回头看了一眼。
乔乔拍马赶上去,拉住缰绳,踏雪便顺势停下。
“你往哪里去?”
谢宁茫然看了看她,道:“我不知道。”
“认得道路么?”
“不认得。”
乔乔啐了一口,“不认得便只顾着走路,喊都喊不住。”
“你认得吗?”
乔乔苦笑道:“我初次来,如何能认得。”
“还不是一样。”
“我们不能这么乱走,薛谅不会罢休的。”
“那便快些走吧。”
“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走得远远的,教他寻不着我们。”
乔乔翻了个白眼,“你想走便能走得掉么?千里迢迢躲来这里,还不是被他找上门来。我们两个这打把势卖艺都没人要的身手,年纪又小,到哪里都一眼被人认出来,能顶什么用。”
谢宁默然,又道:“那要如何?”
“听师父的,我们往南边去。”
谢宁一愣,脱口道:“你师父?”
乔乔扬起马鞭在他头上一敲,“什么你师父我师父,叫师叔!”
谢宁讪讪地道:“她……师叔几时说的?”
乔乔叹道:“这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情,若你都听懂了,能瞒得过谁。”
谢宁默然,半晌,又嗫嚅道:“师叔……还……会帮我们吗?”
乔乔瞪了他一眼,哂道:“你当她是什么样的人,倒信了那些话。若不做出样子来给人看,薛谅会放我们走么?”
“可是,明明……”
乔乔忽然便恼起来,抡起马鞭抽他,骂道:“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做的蠢货。”
谢宁吃痛,闪身躲过,道:“你又打我。明明看见了,还不是什么都没说。”
乔乔怔怔的停在那里,喃喃道:“是啊,又有什么分别。”
伸手从怀中摸出那件东西来,黑黝黝巴掌大小的一枚,作如意形状。多少人肖想的掌门信物,久已失落的铁如意,在那样的关头,沈紫玉悄悄塞给了她。
谢宁瞧见了,不免问道:“那是什么。”
“是……”乔乔一转念,收进袖子里,顺口道,“护身符。”
谢宁只是找些话来说,并未留意,便不再追问。
又走了些时候,到了前面的村子,一问方知,才走出来不过五里,奔波半夜,都是在原地打转。
寻了个铺子喂马,乔乔又买了些馒头回来,二人蹲在棚子底下胡乱填一填肚子。
谢宁从来不曾这样将就,盯着手里颜色可疑硬邦邦的物什,难以下咽。
乔乔冷冷地道:“少爷,如今不同往日,先委屈下吧。”
不得已,勉强啃了半个,灌了一肚皮冷水,且算做饱了。
牲口不比人,催促不动,慢腾腾嚼着草料,一时动不得身。趁着这时候,乔乔便去寻人打听道路。
方才搭上两句话,大道上忽然风驰电掣来了三匹马,径直停在对面人家的门前。
这村子不大,并没有客店,那户人家宅子宽裕,兼做住宿的生意,门外挑着幌子。来人左右看了看,下马走进去,却并不进屋,站在院子里与主人说话。
乔乔起了疑心,略微走近了些,却听主人道:“不曾看见过。不知诸位问的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乔乔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强自忍耐转身慢慢走过去。捱到看不见的地方,撒脚奔回马厩,叫起来谢宁,牵出马来。左右只有一条街,只能打从另一个方向出村。
越是心急越是急不来,离得太近,怕听见了马蹄声,只好扯着缰绳一步一步挪过去。
踏雪轻轻落蹄,跟着谢宁慢慢走过去。另一匹马方才换了主人,有些不甚驯顺,勉强耐着性子,摇头摆尾不大安分,似乎看见了什么,骤然长嘶一声,一时街上的人都看过来。
乔乔心知不好,翻身上马,回头道:“还愣着做什么。”
身后来人已然走出来,一眼看见了,远远叫道:“小娃儿,上哪里去?”
谢宁仓皇爬上马背,二人哪里敢回头,打马奔逃。踏雪甩开四蹄,发力冲到了前面。
身后马蹄声也响了起来,却赶不上二人疾驰。
眼看着便出了村子,背后忽然静了下来,。
踏雪骤然止步,几乎将谢宁甩出去,原地盘旋了一圈,踯躅不前。乔乔赶上来,也勒住了缰绳。
村口当路,已经被人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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