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可是哪怕道理是对的,只对不上她这个人,也对不上她要做的事。

顾沅难道又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话对她说,算白说了。

顾沅还不知道自己是白费功夫,殷殷道:“所以啊……”

佟曦晚忽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顾沅蓦然噤声。

佟曦晚扶着墙,淡淡凝视着她,微微笑了。

她缓慢将鬓边的头发捋到后面,道:“走吧。”

顾沅不语,侧身出去,外头两人低低的话语响起,佟曦晚听不清。

脚步声远去,佟曦晚立在那里,打量片刻自己的手心。

她不过有一点点困倦,其它的一点也没想。

如果只是困,也还好。世上大概没有永远热情高亢的人。

可也许不是。

她想,不仅是这样。然而又是怎样?一面要想,一面怎么也想不出。

眼前是湍急的河流,她却奇异地被大石堵住了路,无法顺流而下,也谈不起回头。

她合紧了牙,哪怕没有人,也不想发出一点声音。烛光慢慢微弱下去了,就让她一起被吞噬。

可是胸腔里一味翻滚着。她得不到平静。

木然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顾沅探进一个头,干巴巴道:“你瞧怎么着,我找到一件衣服,也许你再多穿一件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佟曦晚很有些诧异。

她真有点听不懂这人的话。

“谢谢你。”她仍旧说。

衣裳又套了一层,她和蔼地问:“快回去。他呢?”

“在外面等着。”顾沅回答,终于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我那些话都是乱说的,你就当我在放屁。可别多想。”

“不会。”佟曦晚掀了掀眼皮。

顾沅感觉自己是中了邪,她忍不住又说:“呃……真的。我就是怕你记恨我说你病秧子什么的,我就是口无遮拦,老是不动脑子,这才总被人揍,你真别多想……”

佟曦晚“哦”了一声。

顾沅这样说,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心里愈发困惑,脸色则更加温蔼。

她只知道自己在克制。

佟曦晚轻声道:“快回去。”

顾沅后知后觉,看她好几眼,急忙转身走了。

佟曦晚见人又去了,径直走到灯烛旁,也懒得去吹,直接抓下来就要往地下摔,手上却传来一股刺痛,她转眼去看,原来手心被那尖尖的灯柱刺破了一道口子。

她看了一会,望着嫣红的血滴溜溜落到地上。

环视四周一旁,并没什么布,低头从衣角撕了一块下来,包在手心,一个没注意,那烛泪也流在指上,烫意袭来。

佟曦晚把凝结的烛泪抠掉,又察看了会自己的手心,心情平静下来,把烛插回去,端着出去了。

她自己走到那三人所在的屋子,三个黑衣人躺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佟曦晚一个个靠近端详了一会,内心构思着等会要怎么画这个妆。

后面传来叩响,佟曦晚偏头去看,“回来了。”

季羡筝抱臂立在门旁,神色不明。

佟曦晚道:“你过来。”

等他到了近旁,她指着其中一个比划道:“这个和你身量相似,待会我就给你弄成他的样子。”

她又指着另一个人:“我自己就化成这个人的样子。好歹我也算高,扮他并不难。”

季羡筝懒洋洋道:“高度是差不多了,体型却差得远。”

“这有什么难?”佟曦晚满不在乎,“我多穿几件。再有人问,就说自己是遭人挟持,受到非人对待,因此瘦了许多。”

佟曦晚起身,季羡筝跟着她一同出去,嘴上却讥讽道:“你以为这样说别人就会信?”

你以为你的计划就滴水不漏?你以为你这样深入虎穴就是勇敢智慧?

后两句他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即使不说出来,佟曦晚也完全清楚自己的态度。

因为他一转眼看见了她包扎着的手。

佟曦晚去找出自己的工具,随口道:“你别太纠结。我说自己是这个人,那么我说的经历就是这个人的经历。自己要是不信这个身份,又怎么取信于人?”

她也有没说完的话,总感觉季羡筝的心智配不上他的经历。

为什么总是显得那样天真?要不是已经认识他许多年,真不敢相信这是在刀头舐血过的人。

合上门,佟曦晚在外头踟蹰了。

季羡筝道:“怎么?”

她也有为难的时候?

佟曦晚道:“我在想,这几个人,该怎么弄?”

季羡筝古怪地看她,“你不是说毒傻了再丢的远远的任其自生自灭?”

佟曦晚垂眸,沉默片刻。

季羡筝心中一动,果然,她并不是……

还没想完,就听佟曦晚道:“当时快刀斩乱麻,一下子将这几个人都处理了,也许更好。”

那时她能想出一百一千个法子,可是现在过了这十多天,当晚的情绪竟然已消散了许多,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人是非杀不可吗?

也许这世上本来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

可也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她其实没有心软。

佟曦晚想了想:“毒傻后,等我们这边成事了,再丢到大理寺那边去。”

她想看看裴映辞会怎么处理这几个人。

季羡筝不吭声了。

等到佟曦晚开始给他易容,他才冷冷道:“我还以为你转性了。”

佟曦晚偏过头剧烈地咳嗽着,大有将心肺都咳出来的架势。

季羡筝面无表情地凝视她包在手上已渗出血来布料,忍了忍,扯扯嘴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劝你消停会。”

佟曦晚停下了动作。

她突然问:“季羡筝,我欠你什么吗?”

季羡筝愣了愣:“……没有。”

平心而论,是没有。

“那你呢?你欠我什么?”

季羡筝沉声道:“一条命。”

佟曦晚点头:“是的。你的命,那是我救的。还有大把钱财,你欠着我。”

季羡筝神色冷了下来:“你那是趁人之危。”

当时他任务失败,还反被暗算,身受重伤,倒在路边,天下着大雨,他能感到自己的血一片片地流失,便如生命一寸寸地稀薄。

本来想着,这样的人生,死了也就算了,可真正要死的时候,他却那样想活。

从来没有那么想活过,哪怕是苟且偷生。

佟曦晚的轿子便是在那时经过。

他躺在几月半年都未必有人经过的荒野上,那样大的雨,墨黑的天,她却偏巧经过,成了他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季羡筝不记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爬到车辕旁边,那牛车驶得很慢,驶车的似乎是个姑娘,那姑娘看见了他,扭头掀开帘子,向轿内说了什么。

于是他听到一道很轻柔的声音。

那人问:“男的女的?”

光是听声音,便可以想见说话的人那娉婷美好的姿态。

他恍惚中生出一丝清明。

赶车的姑娘回答:“男的。”

那人便说:“那不管他,走吧。”

“可是小姐,他似乎伤得很重。”

那人问:“见死不救是犯法的么?”

“……也许呢?小姐。”那姑娘挤出一句。

“都死了谁还知道我们犯了这法?”那声音依旧柔和,甚至带些轻快,“快走吧,不要捡路上看到的男的哦,会倒霉。我还不够倒霉吗?”

“可是小姐……”姑娘犹豫道,“阿笛不肯走呀!这倔牛!”

名为阿笛的牛神情好奇,舔着季羡筝的脸。

“好吧。”里面那人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小姐!”赶车的姑娘惊呼,“您还生着病呢!也不打伞。”

起初季羡筝模糊地听着她们说话,那人不愿意救他,他只觉一片冰凉。

也许要更快地死去了,他讨厌这牛,费劲地别过了头,几乎将脸埋进泥水里。

“这是已经死了?”轿里的人来到了他身边,他知道。

“小姐撑伞!”姑娘急急赶下来,嘀咕道:“就算要救,也不用您下来嘛!”

同时看他几眼:“刚刚还没死呢。”

有人掰过他的脸。

那是一双很冰凉的手。

他闭眼不去看任何人。

“也许死了,也许没死。”那位小姐看了他一会,。

“这是什么人呢?大雨天躺在这,还浑身是血的。”姑娘问。

“现在才问,这不是迟啦?”那小姐道。

“能治吗?小姐,他好吓人呀。”

“小伤,几副草药的事。”小姐轻快地回答。

季羡筝本已不欲理这两人,听到这却十分想笑。

他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她却说这是小伤?

“小姐,那救吗?”

“我这不是已经下来了?”小姐回答,“你回车上拿副纸笔下来。”

姑娘依言照做。

“我说你写。”小姐吩咐。

“写什么呀?药方吗?小姐您难道让他自己去抓药?他哪能呀!”姑娘十分疑惑,知道小姐不着调,没想到这么不着调。

她隐晦地看了季羡筝一眼,这个人真可怜,估计是等不到被救咯。

小姐道:“啰嗦什么?你就写一张卖身契,让这个人卖身给我,为奴为婢那种,期限写个十年吧,然后给他按手印。嗯,还有,再写张,他要赚,一百万两白银还给我,这也是欠的。”

那姑娘瞠目结舌,小声道:“小姐这,几副草药就让他卖身啦?”

“在平时那就是几副草药,那现在是能救他命的良方!”

“可是……”

“别可是了,那是他的命,让他自己选吧。”

“他好像昏迷了?”

“放屁!”小姐道,“他听着呢。我们在这等一盏茶的时间,爱签签,不签走。”

“哦。”

世上竟然有这样恶劣的人。

季羡筝想,他便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理这个黑心贪婪的人一分一毫。

可是最后他终究是签了。

因为她说:“你看,人家也不要我救。我反而因为在这里逗留,受了寒,要吃苦头了。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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