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朝阳

“住口!”一声冰冷的低喝响起。

萧景珩缓缓抬眸,那双深邃的寒眸终于落在了裴琰身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冰冷。“裴琰,你只看到你想看到的仇恨。断魂谷的军报,你父帅通敌叛国的铁证,还有你裴家勾结外敌、意图颠覆南梁的密函,你可曾亲眼看过?还是只信了某些人精心为你编织的复仇谎言?”

裴琰浑身剧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谎言?!萧景珩!休要狡辩!血债必须血偿!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猛地再次举起陌刀,不顾周围森寒的刀锋,就要再次扑上!

“够了!” 沈知意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挡在了两人中间!她看着裴琰,泪水涟涟,眼中充满了深沉的悲伤和决绝:“裴琰哥哥!收手吧!无论真相如何,今日你杀不了他!你也走不出这王府!难道……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吗?!”

她的话,如同利箭,刺穿了裴琰疯狂的恨意。他举刀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沈知意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哀求,看着她肩头那点刺目的幽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是啊,他杀不了萧景珩,也走不出去。他这一腔孤勇的复仇,最终只会让她更痛苦……

“呵……呵呵呵……”裴琰发出一串悲凉至极的笑声,手中的陌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沈知意,那目光,充满了无尽的爱恋、刻骨的仇恨、以及最终化为灰烬的绝望。

“知意……”他喃喃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当年江南的梅花……真好看……”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竟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毫不犹豫地仰头灌下!

“裴琰!不要——!”沈知意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然而,晚了!

毒药入喉,裴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深深看了沈知意最后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随即,他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挡路的侍卫,踉跄着冲出殿门,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追!”柳长史急令。

“不必了。”萧景珩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的漠然,“他服的是‘刹那芳华’,见血封喉,活不过半个时辰。”

沈知意扑倒在殿门口,望着裴琰消失的方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肩头的剧痛,心口的绞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眼前一黑,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冰冷的地面并未到来。

一只沉稳有力、却带着滚烫温度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沈知意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是萧景珩!

他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那张染血的床榻,站在了她的身边。他**的上身还带着狰狞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强撑着伤势移动,对他也是巨大的负担。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尚未褪尽的杀伐戾气,有掌控全局的冷酷,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难以解读的疲惫与……痛楚?

他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也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小心翼翼的支撑。

“毒针……”萧景珩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拔出来!快!”

太医们早已围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处理沈知意肩头的毒针。冰冷的镊子夹住针尾,猛地拔出!

“呃……”剧痛让沈知意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萧景珩托着她的手臂瞬间收紧了几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被拔出后带出一缕黑血的幽蓝毒针,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他猛地抬头,看向太医,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滔天的杀意:“解药!本王要她活着!她若有事,你们所有人,陪葬!”

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拿出备用的解毒散,手忙脚乱地为沈知意清洗伤口,敷药包扎。

沈知意意识模糊,只觉得肩头的剧痛似乎被一股冰冷的麻木感取代,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她靠在那只坚实滚烫的手臂上,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如雪松的气息。这气息,曾让她恐惧,让她窒息,此刻,却成了混沌意识中唯一清晰的锚点。

她费力地抬眼,想看清他的表情,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只依稀看到他那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深邃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冰冷的寒潭深处,剧烈地翻涌、碎裂,又艰难地凝聚……

黑暗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最后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她仿佛听到一个极其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慌乱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如同幻觉:

“沈知意……撑住!”

第三幕:血色朝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沈知意在一片温暖的包裹中,缓缓找回了意识。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但那股冰冷致命的麻木感已经褪去。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赤金帐顶——是栖梧苑她的千工拔步床。

天光已经大亮。温暖的、带着初春暖意的阳光,透过茜纱窗棂,温柔地洒满室内,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与血腥。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药香,不再是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微微侧头。

床榻边,坐着一个身影。

萧景珩。

他依旧穿着玄色的中衣,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同色的外袍,左肩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包扎过,厚实的绷带在衣襟下微微隆起。他微微侧着身,一手支着额角,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少了平日的凌厉煞气,多了一份重伤后的苍白和难以言喻的疲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即使睡着,眉宇间也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重。

他就这样守在她的床边。

沈知意静静地看着他,心头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昨夜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绝望与疯狂、还有裴琰最后那悲怆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他托住她倒下的那只手臂,和他那一声带着慌乱的“撑住”。

这个男人……他是屠夫,是修罗,心机深沉如海,手段狠辣无情。他利用她,试探她,用最残酷的方式警告她。可最终,也是他,在乱局中护住了她,揪出了暗处的毒蛇,甚至……在她濒死之际,流露出了那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看不懂他。或许,永远也看不懂。

目光下移,沈知意看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紧紧地、不容置疑地握着。

是萧景珩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道,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这与他平日冰冷的形象截然不同。

沈知意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试图微微动一下手指。

几乎是立刻,那双紧闭的寒眸猛地睁开!

锐利、警惕,带着尚未褪尽的杀伐之气,如同骤然惊醒的猛兽!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沈知意清醒的眼眸时,那锐利瞬间消散,化为一片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幽暗。他握着她手指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中的微尘在两人之间无声飞舞。

谁也没有先开口。昨夜的惊心动魄,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裴琰决绝的背影,还有此刻这无声的牵绊……太多太多,沉重得让人窒息。

最终,是萧景珩先移开了目光。他松开了紧握的手,动作略显僵硬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仿佛昨夜那一瞬间的慌乱与紧握,只是重伤下的幻觉。

“醒了就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毒已解了大半,余毒需慢慢拔除。好生静养。” 说完,他转身便欲离开,背影挺拔,却依旧带着伤后的虚浮。

“王爷。”沈知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

萧景珩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赵嬷嬷……张怀恩……”沈知意轻声问,“还有……昨夜殿内那个丫鬟……”

“死了。”萧景珩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赵氏熬刑不过,死前招了。她是皇后安插在王府十几年的暗桩。张怀恩被她的姘头、那个易容成粗使丫鬟的北狄细作灭了口。至于那个细作……”他顿了顿,“被裴琰杀了。”

皇后?北狄细作?裴琰?沈知意心头剧震,这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裴琰昨夜闯入,竟还顺手杀了那个细作?

“裴琰……”沈知意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心口一阵绞痛。

“死了。”萧景珩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死在了离王府三条街外的暗巷里。‘刹那芳华’,无解。”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他临死前,让巡城的金吾卫……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沈知意的心猛地揪紧。

萧景珩缓缓转过身。晨光中,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支……早已干枯、颜色黯淡、却依旧能看出是……梅花的簪子。簪尾粗糙,显然是手工雕琢,正是当年江南烟雨中,那个少年笨拙而珍重地簪在她发间的定情之物。

沈知意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畔。

萧景珩看着那支枯梅簪,又看着无声落泪的沈知意,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他握着簪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最终,他只是将簪子轻轻放在了她的枕边。

“沈家……”萧景珩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危机已解。皇后勾结外敌、构陷重臣、谋害亲王的证据,连同王府昨夜之事,本王已连夜密奏御前。沈太傅清誉无损,官复原职。你……可以安心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外。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绝的沉重。

沈知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流淌。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枕边那支冰冷的枯梅簪。江南的烟雨,少年的笑靥,梅花的清香,还有昨夜那绝望悲怆的眼神……最终都化作了手中这枯槁冰冷的死物。

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美好的,残酷的,温柔的,血腥的……都随着昨夜的腥风血雨,随着裴琰的决绝赴死,随着皇后的败露,彻底埋葬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阳光透过窗棂,温暖地洒在她脸上,也照亮了枕边那支枯梅簪和……昨夜混乱中,不知何时遗落在枕畔的、那支曾被他用来挑开她盖头、也曾抵在她咽喉、最后又成了她自证清白关键的乌沉匕首。

冰冷与温暖,死亡与生机,过往与现在,如同两条纠缠的藤蔓,在她眼前交织。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

沈知意缓缓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窗外,天色彻底放亮。一轮红日,正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喷薄而出,将万丈金光洒向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镇北王府,也照亮了前路那未知的、布满荆棘的……新生。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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