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林魇静立在城中最高钟楼的阴影里,白发被夜风拂动,黑袍下“断梦”剑传来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而紊乱。童稚紧靠在他身后,双手捧着星辰骨笛,笛身冰冷,那些曾熠熠生辉的星辰纹路此刻黯淡无光,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抗拒的寒意。
“哥哥,这次的信号……好奇怪。”童稚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不是尖锐的痛苦,也不是沉重的悲伤……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底下却塞满了石头,堵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魇微微颔首,他的感知更为清晰。那是一股极其压抑的、近乎死寂的梦境波动,源自城北一间狭小的公寓。波动中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翻动书页的细响,以及一种深埋的、令人心悸的无力感。“是绝望,”他低沉地说,目光锐利如鹰隼,“一种……源于‘无能为力’的绝望。跟紧我,这次的目标,心境可能已近崩塌的边缘。”
两人身影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梦境维度。穿过那层熟悉的粘滞感后,眼前的景象让兄妹二人都为之一怔。
没有扭曲的怪物,也没有破碎的场景。这里俨然是一间无限重复、灯火通明的手术室。无影灯刺眼的光线照亮着一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发出规律或急促的滴答声,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曲线。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双手戴着手套,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对着手术台上一位面容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老年女性进行着心肺复苏。他的动作标准、迅捷,甚至带着一种偏执的熟练,但每一次按压,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冰冷的直线都毫无波澜。
他就是这次噩梦的主人,顾承轩,一个苦读八年、刚刚以优异成绩从顶尖医学院毕业的医生。手术台上那位,是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因突发性、极凶险的心血管疾病倒下。他运用了所有学到的知识,用尽了手边所有可用的药物和器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体征一点点消失。最终,在他即将进行一项风险极高的最后尝试时,医院因程序问题和风险考量,拒绝了他的方案。他的母亲,就在他这位“医生儿子”的面前,离开了人世。
“蚀梦魇……在哪里?”童稚环顾四周,这片由精密仪器和绝望重复动作构成的空间,压抑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里。”林魇的目光落在顾承轩不断颤抖却强迫自己稳定的双手上,落在他白大褂后背被冷汗浸湿的深色痕迹上,落在他周围那些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医疗仪器上。“这次的魇兽,不是外来的怪物,而是他内心无限循环的自责、对知识的怀疑以及对自身价值的彻底否定。它化作了这间永远无法成功的手术室,将他困在了那个最绝望的时刻。”
仿佛为了印证林魇的话,手术室的情景骤然扭曲、加速!顾承轩的抢救动作变得如同机械般疯狂,仪器发出的警报声尖锐刺耳,墙上悬挂的医学图谱瞬间变为无数张他母亲痛苦面容的叠加,同时发出无声的质问:“你为什么救不了我?你不是医生吗?!”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中间那点残存的理智火苗彻底淹没。
“童稚,三十秒!”林魇低喝一声,“断梦”长剑铿然出鞘,湛蓝剑光并非斩向虚无,而是化作一道坚实的屏障,阻挡住那些汹涌而来的负面能量潮汐,为童稚撑开一小片稳定的空间。
童稚立刻将骨笛抵在唇边。然而,当她试图吹奏时,却发现笛声异常滞涩。这里的绝望太过“理性”,太过根深蒂固,它源于铁一般的事实和逻辑的崩塌——一个医生救不了自己的至亲。寻常的安抚与美好幻象,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哥哥……我的笛声……攻不进去……”童稚的额头渗出细汗,语气中带着焦急。
就在这时,那缕阴魂不散的暗红色能量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浮现!但它此次的行为更加诡异——它并未直接攻击兄妹或汲取散逸的噩梦因子,而是如同一位冷静的观察者,萦绕在手术室的边缘,专注地“欣赏”着顾承轩那源于极高专业素养和深厚情感却最终失败的、极度精纯的“无能为力”的绝望。它仿佛在品味一道罕见的“珍馐”,甚至传递出一丝……满意的情绪波动。
林魇心中警铃大作,暗红色能量对特定负面情绪的“偏好”和利用,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具针对性。他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
“童稚!”林魇一边勉力维持剑光屏障,一边对妹妹喊道,“不要试图给他编织美梦!尝试共鸣……共鸣他作为医者的‘初心’!唤醒他除了失败之外,还有其他值得坚守的东西!”
童稚闻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不再强行灌输美好,而是将灵觉小心翼翼地探向顾承轩内心最深处,去触摸那份被绝望层层包裹的、对医学的热爱与拯救生命的渴望。笛声变了,从空灵安抚,转为一种深沉、坚定,仿佛带着治愈力量的韵律,如同手术室里最可靠的生命监测音,又如同导师在关键时刻沉稳的指导。
笛声的旋律悄然变化,它不再试图描绘繁花或晴空,而是模拟着手术室里无菌操作时的严谨节奏,模拟着止血钳精准夹闭血管的瞬间,模拟着生命体征从微弱转向平稳时那令人心安的规律搏动。这声音,穿透了层层绝望的壁垒,轻轻叩击着顾承轩封闭的心门。
奇迹般地,疯狂重复着按压动作的顾承轩,节奏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童稚捕捉到了这一线希望,笛声更加专注,她引导着旋律,在顾承轩的潜意识里,悄然唤醒了他第一次成功独立完成手术时的成就感,第一次得到患者家属真诚感谢时的温暖,以及母亲得知他考上医学院时,那双浑浊眼中迸发出的、无比骄傲的光芒……这些被他刻意遗忘、埋藏在绝望深渊之下的宝贵记忆碎片,如同被笛声擦亮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闪烁起来。
那缕暗红能量似乎察觉到了“猎物”品质的变化,发出一阵不满的、细微的波动,但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而是更加隐匿地观察着。
“就是现在!”林魇看准时机,剑光陡然暴涨,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开”了循环噩梦中最脆弱的一个节点——那台始终显示着直线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直线,极其微弱地、却真实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下跳动,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投下的一颗石子。整个无限循环的手术室景象剧烈震颤起来,仪器刺耳的警报声减弱,墙上那些扭曲的面容也逐渐淡化,四周传来他在医学院庄严宣誓的声音:我志愿献身医学……—《医学生宣言》
顾承轩猛地停下动作,抬起头,茫然而又疲惫地看着四周,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绝望以外的神色——一种深深的、带着泪光的释然与醒悟。他低头看着手术台上母亲安详的遗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仿佛在进行一场迟来的、真正的告别。
“妈……我尽力了……”他哽咽着,声音沙哑,却不再充满自我攻击,“对不起……没能创造奇迹……但我会继续……去救能救的人……”
整个噩梦场景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化为那间狭小却整洁的公寓卧室。顾承轩在梦中沉沉睡去,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脸上虽仍有泪痕,却不再被那种窒息的绝望笼罩。
回到现实,天色依旧漆黑。童稚长长舒了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这次的净化耗费了她极大的心神。林魇沉默地走在前面,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凝重。
“哥哥,”童稚轻声问,“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努力,学了那么多知识,却还是救不了最重要的人?”
林魇回答到:“医学能战胜很多疾病,但无法战胜所有的死亡。知识的价值,不仅在于创造奇迹,更在于面对无法挽回的遗憾时,能够理性地接受,并带着这份遗憾继续前行。守护生命,也包括守护生者的心灵,让他们有能力承受失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那股能量……它似乎特别需要这种源于‘高尚目标失败’的绝望。这种情绪,比单纯的恐惧或悲伤,对他而言可能‘滋养’更大。”
童稚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骨笛。她想起顾承轩最后那释然的眼神,又想起那缕冰冷观察的能量。她隐约感觉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将他人最深重的无奈与挣扎视为食粮的可怕存在。
而下一场战斗,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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