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病房早就被消毒水腌入味了，小小的空间内挤着七八张病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快被包成木乃伊的人。
早在她进门之前，洛怿言就听出了脚步声，奈何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只能眨眨眼睛企图向林砚京发射信号。
好在她成功接收到了信号，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旁边：“哟，没死呢。”
走得近了，才发现洛怿言整张嘴都是干裂的，她拿起床头的水壶倒了杯水，给人一点点喂进去。
清凉的水流划过仿佛被炭炙烤过的喉咙，洛怿言这才觉得舒服些，能张开嘴了，只是张嘴时的声音也像在炭里滚过一圈：“要不你也喝杯水吧，看能不能把自己毒死，也算是为世界去除一颗毒瘤。”
“嗓子不好就少说话。”
床头还有盒不知道谁送来的果切，林砚京叉起一块，在洛怿言期待的目光里将叉子拐了个弯儿，拐进自己嘴里。
“别误会，你现在不是嗓子疼吗，我怕你吃水果划嗓子。”
“呵呵。”
她四周看了看：“你们这房间没有照看的人吗？”
“按理来讲有。”什么都阻止不了洛怿言话痨的属性，忍着难受都要继续说话，“但是现在人太多了，根本照看不来，偶尔漏下来那么几个房间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说罢，他低垂下眼。可能是因为这一身战损包装，原本锋利的眉眼硬是流露出一丝脆弱。
他幽幽道：“至于为什么偏偏使我们这间被遗漏呢？许是因为我们不配吧......”
林砚京一阵沉默。
“小洛子，告诉我实话，一年半不见，你又被什么鬼东西上身了？”
但这人思维过于跳脱，完全不能以正常人视之。
“什么鬼东西，这是我最新参悟出来的大道！”
“行，那你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别说了。”他叹了口气，“宋妈疯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和宋妈在带队进入小世界收集X元素吧，刚开始的时候还温和一点，后来宋妈就杀疯了，也不管什么小世界的任务了，进去就杀，直接杀穿，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集完再进入下一个小世界。”
“这路数效率是高了，伤亡率也是直线升高啊。而且宋妈也受伤了来着，但是好像没休息几天又去小世界了。”
说了这么多话，他的嗓子又开始疼，咳嗽两声，张了张嘴。
林砚京会意，又倒了一杯。
在病房里又待了一会儿，给每个伤员都喂了点水，终于有个护士来推着洛怿言去温养舱。
人数太多，现在温养舱不仅要排队，还要限时。
这次出来科算中心，除了兑现交易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至于探望伤员，那纯属意外。
熟悉的外城酒馆，熟悉的二楼，许久不见人影的林亦然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地看着摆在面前的小木匣。
“这是什么？”林砚京伸手想要拿来看看。
“我师父的遗物。”
听见这句话，她手的方向一变，捞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毕竟是遗物，乱动就不礼貌了。
“拿吧，拿了也打不开。”
她看了林亦然一眼，确认对方真的无所谓，才拿起木匣。
木匣花纹精美，一堆直线条交叉围出中间的菱形，形状里嵌上了如同玻璃似的东西。
除此之外，没有密码锁，没有钥匙孔，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就像两个长方体粘到一块儿一样。
还真打不开。
“打不开吧，你来之前我用火烧过，用锤砸过，甚至用过枪，没用，甚至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你师父没说什么？”
“说了。”提起这个，林亦然的神情更怪异，“他说时机到了自然能够打开。”
林砚京：“......”
这师父还是个参悟佛法的世外高人。
“不过也算个好消息，我先前之所以要留在祷谕，就是因为这个。”她隔空点了点木匣子，“师父当年没回来，但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这个木匣子送回来了，虽然最后还是被长老会那帮老东西抢走了。”
林砚京好奇道：“那你是怎么拿回来的？”
“多亏了赵殷排除异己，长老会有人叛变了，拿着这木匣子来要挟我抢回祷谕。”
“然后？”
“然后？”她咧嘴一笑，“东西都送我面前了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抢啦，那老东西又打不过我。”
“厉害。”林砚京夸得敷衍。
“还有件事，虽然你可能不感兴趣。”林亦然思考两秒，还是说了，“邹周死了。”
“哦。”如她所料，林砚京没什么大反应，“他不是用过X元素？就算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操作，只要不作死，保命总还是够的吧？”
“欸，你也算是猜对了。”林亦然打了个响指，“他还真是作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死。”
“本来拿着那么好的东西却没什么本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自我认知不清晰，想当弥赛亚；想当弥赛亚也就算了，识人能力还不行，然后就被背刺了个彻底。”
“等我碰见他的时候，就剩一具背上插了十几把刀的尸体了。”她摇头叹气，“哪家好人初出茅庐的时候能扛得起群殴啊！”
“嗯。”林砚京点点头。
“行了，就知道你兴趣不大。”林亦然摆摆手，开始赶人，“我要说的事情就这些，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跟祷谕有联系了，还麻烦你转告一声，下次在小世界遇到我的时候可以不用追着我杀。”
她面色扭曲：“祷谕的人想杀我，你们见着我也追着杀，我可真是两头难做人。”
"这也就特殊时期，平常关系没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可是两头做人。"林砚京站起身，微笑，“那现在难做点也是应该的。”
“知道了，滚！”林亦然抓住一个抱枕砸过去。
但这也是个实话。
她名义上是祷谕成员，事实上更像是中立的处境。作为中立的第三方，两方相对和平的时候还好，虽说少不了防备，但好歹和哪一方都能说上话；但两方关系紧张的时候，那就是哪一方都想弄死她。
她今天说的话，实际上就是表明自己的站队了。
林砚京笑眯眯地接住抱枕：“别着急，我会转告的，但你先不着急脱离祷谕。”
“干嘛？”林亦然抬头挑她一眼，“要我去当卧底？”
“你这么以为也行。”她掏出一个小圆盘，“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把这个藏到祷谕储存X元素的地方去。”
“行，我试试。”林亦然直接收起来，也没问这小圆盘是什么，总归不能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没事，尽力而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林砚京总觉得内心惶惶，回去就把所有X元素的储存室全搜了一遍，顺带把所有储存室的工作人员也全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异样才放心。
在她的建议下，宋微彤将X元素分散来储存，散到即便单个储存室的X元素被损坏都不足以影响大局；同时将储存地点列为一级保密项目，除了她们四个之外所有人都不能完全知道，就连工作人员也只能知道自己负责的一个地点。
所有人需要X元素，只能向宋微彤打申请。
还有她研究小世界运动的项目，现在也被列为一级保密项目。科算中心三楼已经近乎被封锁起来，导致她之后回三楼时还要经过严密的排查。
离开科算中心之前，她就拜托周乔帮她查一下地球的连接点，但之后两个月内，小世界和医疗部两头转让她成功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还是周乔发来消息才想起来。
她先前就猜想过会不会仍然是通过学校的小世界去地球，但把整节火车乃至整个小世界跑了个遍都一无所获，此时又有新的任务交给她，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只能拜托周乔帮忙。
经过最后一道安检，她终于再次踏上三楼的地界，周乔带她到计算机前，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
“就是这里，你让我找的这个地方还挺特殊，它跟这里好像没什么交集，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得通过小世界连接起来。”
周乔皱了皱眉，“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地方太特殊了，你过去之后一切未知，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回来，这些都得等你去到那里现算。”
她觉得这很冒险：“我并不建议你去。”
“谢谢你的建议，但该去还是要去的。”林砚京双手合十拜了拜，“我能不能回来就靠你了。”
见她坚持，周乔只能尊重她的想法：“那你放心，别的不说，这方面我还是有自信的。能算出来去的方法，我就能算出来回来的方法。”
说完，她将那一连串的数字转化成经纬度抄写在纸上：“最近的日期在三日之后，刚好有一个小世界会运行到这里。不过我只能确定那个什么地球的连接点在这个小世界内，不能确定具体在哪里，这个得你自己找。”
林砚京呼出一口气：“这个好说，谢谢你了。”
得知她要去小世界里找回地球的方法，洛怿言立刻举手表示自己也要去，宋微彤也想去送她一程。
宋微彤都去了，宋怿自然不会落下。
林砚京有些不放心：“彤姐，这么关键的时候，你真的要离开瀚海吗？”
领头人不在，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如果连这点儿抗风险能力都没有的话，瀚海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宋微彤撑着下巴看她，眼神却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且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瀚海依附于我们存续了，是我们依靠瀚海生存了。”
“现在是我们所有人，在为这个庞大的机器服务。”
三日之后，四人早早到了计算好的地点。
这地点实在算不上美妙，气候同研究所周围差不多，冷空气像针一样扎进骨髓。
因为位置偏远，宋微彤又提前清过场，方圆几百里内，只有她们四个萧瑟的身影。
林砚京看着手表倒数：“三——”
“二——”
“一。”
倒数结束，重力失衡，眼前阵阵发黑，再清醒时，已经到了火车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进小世界进得太频繁，林砚京此刻竟然诡异地有种就该如此的安心感。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她心尖一颤。
这可不兴安心啊......
火车上只有她们四个人，她照例把整列火车跑了个遍。
洛怿言挑眉看她，找到了？
林砚京摇摇头，没有。
不仅如此，小丑也没出现，整列车寂静地可怕。
火车就这样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前进，一直到播报声撕裂沉寂，将她们赶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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