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寒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讶异地挑挑眉,站直了身子,将黎墟明从上到下扫视一番。
“想不到啊……想不到。才五年……”她啧啧称奇,“看来你不仅脑子灵光,运气也好。混成了明决门首席,居然没被剁成肉酱?有意思。你是怎么躲过入门考核的?”
黎墟明沉默不语。恣寒又绕着他两圈,试探着问:“你来砭赫城不是为了寻那半颗心丹?”
黎墟明拿过盘中冷了的核桃包,咬下一口:“师尊想来,我便来。”
恣寒阴冷地笑了笑:“我猜也是。你啊……还是喜欢和人扮家家酒的年纪。前几十年都这样!我当初还以为真是自己的儿子死了,抱着我相公,在他坟头哭了好年呢。”
黎墟明显然对同类的“当人史”不感兴趣,他把剩下的小半个甜包塞进嘴里,打断恣寒的回忆,道:“你还不走?”
“怎么非要我走?”恣寒托腮,笑容和煦,“打扰你与情郎幽会了?”
黎墟明眉尾一挑,腕下冷光忽炸,两柄长剑锋芒相撞。
持剑人双方实力差距不大,一时也难分高下。
恣寒叹道:“哎呀,生气了?太冲动啦。我比你多活两百年,抛开这身皮囊放开打,你当你能打过我?”
黎墟明冷笑一声,手上力道不减:“你敢抛开吗?”
恣寒嘻嘻道:“逼急了,还是敢的。可你呢?你敢在你师尊面前杀人吗?你不怕他讨厌你吗?”
黎墟明迟疑一瞬,被抓住破绽,灵剑脱手,哐啷飞了出去。
恣寒得意收剑:“承让承让。”
黎墟明面无表情收剑归鞘,再懒得去分她半分眼神。
“哟,不理人了。怪倔的。”恣寒调笑两句,没得到黎墟明回应,眼看楼下剧目接近尾声,她终于不再嘻嘻哈哈,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我如今的身份难以接近朱家核心……你却不同。你想办法打探些消息,若真寻到心丹,我们一人一半。也不怕……”
黎墟明爽朗一笑,微微点头,道:“我自己有。要旁人的烂心烂肺做什么,炒菜都脏锅。你没有吗?”
恣寒学着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报以同样的笑容:“不嫌多嘛。”
离得远些,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二人在温和地谈笑。
在戏台上忙得团团转的白济泽抽空看了一眼楼上,也是如此想法。
“多谢仙长助我……”狸娘以帕掩面,她的身侧站着渔农打扮的另一位演者,也朝白济泽拱手致谢。
场外的音乐变了调子,白济泽估摸着到时候了,豪气一挥手:“不客气,没事我先走了。”
两位演者不舍地送他下台,白济泽三步并两步快速离开,钻进东边楼梯。背后的数道视线随着台上唱词响起挪走大半,白济泽好受了些,走回楼层,却只看见黎墟明一人乖巧候在原位。
黎墟明迎上来:“师尊,您回来啦。”
白济泽四下张望,没找到另一位,奇怪地问:“恣寒呢?”
黎墟明笑着应答:“仙长接到玉牌传讯,说同僚有要事相商,先行离开了。”
“这么急啊……”
不过有的事急起来确实急,同为牛马,白济泽能理解恣寒的不告而别。
从前他在休息室吃饭被喊去招呼客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想想还有点心酸。
希望恣寒的客户没那么难缠吧……
砭赫城的老百姓好像不养鸡鸭鹅啥的,一路走来没听见禽类的叫声,街上也很干净,驻守仙长大概分不到抓飞到树上的家禽这种差事。
白济泽摇摇头,顺手捋了一把黎墟明散乱的头发,摸到了冰冷的桂花酒香。
他忍住笑:“怎么回事,吃个饭你头发也渴了?”
黎墟明低着头拢起长发,甩至身后:“弟子笨手笨脚,打翻了酒壶,请师尊责罚……”
白济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黎墟明后续的表演被他掐尾丢了出去,他才在台上演完一出大戏,实在是没精力应付家里爱演的徒弟。
酒没了就没了,他本来也没想着喝。
白济泽半靠围栏,看着楼下剧目收尾。经他插手,剧情走向温和不少,狸娘与柏妹同坐在桃花树下饮酒,许下明年桃花开时还要来这里的美好愿望。
白济泽怀疑那个特意强调五遍的酒品名字是酒楼的软广……
台下观众反应平平,演者谢幕时的鼓掌声也稀稀拉拉,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满意。
也很正常。一个从头到尾都平淡的故事,开头与结尾毫无波澜,戏中人的幸福自然也牵动不了他人的情绪。这幸福太过轻易平常,仿佛天天都有,根本费不着去开心,也没有为此开心的意义。就像没人会因为太阳每天都升起而激动。
或许这本该是一个更加波澜壮阔或悲壮凄美的故事,能赚足看客的眼泪,好让观众们在圆满结尾鼓掌时更加卖力些,或是在断崖骂得更大声些。
白济泽不在意这些。
他阅览过林林总总近千的故事,快意泯恩仇的有,碌碌一生的也有,各式各样的都有。他并不关注故事本身,他更在意的是撑起故事的核心,身为主角的人或非人。
他注视着那名黑红衣袍的女子,她的衣摆如莲花花瓣散开,如墨的长发垂下,嘴角含笑,眸带暖光,正出神望着身旁自己选择的人。
她们携手朝看客们鞠躬,共同退至台下。
白济泽怅然所失,叹了口气。
“师尊不喜这个结局吗?”黎墟明压在围栏上,像个小孩子似的,两只手垂在外面摇摇晃晃,表情有些不安。
白济泽见他姿势危险,随时有掉到一楼去的可能,狠敲了一下黎墟明的脑袋,示意他收手站好。
等人回归了安全地带,白济泽才转过身。
“没有,有点……舍不得。”
他再去人群寻那位十分出色的主角,却已经找不到了。
“唉……”他轻叹一声,问后半场剧目编排的另一位参与者,“你呢?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黎墟明沉吟片刻,认真思考后说出了一个不需要思考的答案。
“师尊喜欢,我就喜欢。”
白济泽早知如此,无奈笑了笑:“你啊……走吧。戏也看完了,我们去街上逛逛。说不定还能玩玩雪……我上次看见雪的时候还是大学。你看过雪没有?”
黎墟明摇摇头,又点点头:“今日与师尊出山,看到了。”
白济泽走在前头,嗯了一声。
师徒二人沿着楼梯一路下行,一块垂在梁上的红纱被风吹动,格外惹眼,白济泽止步,看了看它。许是布置的人并未用心,这块轻薄的红纱没有固定打结,被风携行,漫无目的地飘去,在酒楼上方转了一圈,像一尾红锦鲤。
那阵风似是玩够了,将红纱丢了下去。红纱还在慢悠悠地晃荡,时不时被鲛纱灯绳挂一挂,迟迟不落地。
白济泽也看够了,走下楼梯。
戏台的布景已经搬离,恢复了本来样貌,只有一把椅子还放在台中,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坐了上去,调试琴弦,为结尾曲目做准备。
白济泽在一处空桌旁站定,拖出桌下长凳,想着听完这曲再走。
他拍拍身侧位置,招呼黎墟明来他身边:“坐。”
黎墟明依言乖乖坐下,朝他身侧挤了挤,小声道:“师尊,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马上就走,听完就走。”
“师尊什么时候爱听这个了……以往我练琵琶,师尊都叫我滚下山去的。”
你和人家专业的有可比性吗???
黎墟明在音律方面不能说一窍不通,只能说什么样的老师教什么样的学生。如果是琴白济泽还能指点指法,可黎墟明偏偏在库房和琵琶看对眼了,白济泽爱莫能助。当初他考核就那样,自己都没弄明白,教黎墟明更是误人子弟。
黎墟明考这个考了一年才勉强通过,白济泽怀疑自己来个突击检查,黎墟明现在连琵琶有几个音都背不出来。就像他,已经全部忘光光了。
白济泽道:“非也。我是你叫你去和师兄师姐们切磋技艺,一个人对着树空弹,怎么能学会呢?”
而且你没发现你弹琵琶那几天树叶子都掉特别多吗?
琵琶铮铮如流水,台上女子嘤嘤作泣,将曲中思念娓娓道来。
水乡调子……曲调婉转,缠绵悱恻。似有佳人灼泪斟酒,明月清风柳梢头。
词中含义白济泽只能听个大概,与他所选择的结局毫不相干,大约这才是《狸娘记》无人干预真正的结尾。
白济泽越听调子越熟悉,皱眉一看身侧的黎墟明,二人恰好对上视线。
白济泽迟疑道:“……这是你哼的那首吧。”
而且有词。
黎墟明点头:“是……和阿娘教我的是同一曲……”
白济泽摸摸下巴,道:“等她下班我们去请教一下?”
黎墟明垂下眼眸,双手绞在一起,轻咬下唇:“……也不必,一首曲子罢了。”
白济泽拍拍他的手,鼓励道:“去咯,去问问。学好了回来唱给我听。而且说不定她与你阿娘是旧相识……还能叙叙旧。说不定你小时候人家还抱过你嘞!”
“师尊……”黎墟明苦笑道,“别打趣我了。”
“行。”
孩子没那个意思,白济泽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起身,朝黎墟明伸出一只手。
“走吧,街上看看。”
黎墟明虚握住他的手,没有借力,自个站了起来。
白济泽发现黎墟明在礼数这方面有时候较真得离谱,他又不是一带就倒的空心纸壳人,借一下他的力怎么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带着徒弟往大门走去。
忽的,眼前视线一红一暗,一袭轻飘飘的红纱飘零许久,笼住了这对安静离席的师徒,红纱一角垂在地面,软软地弯折了去。
白济泽伸手抓了一会,这红纱料子细滑,找不到着力点,一片又大的很。还是黎墟明高些,他一伸手,料子都往低处砸。层层叠叠堆起来,又盖到白济泽头上,他一把掀了去,好在白济泽头上没有容易挂住细纱的头冠发钗,顺利地重见光明。
不知道红纱在顶上挂了多久,这一掉,细小的灰尘漫天飞扬,在阳光照射下格外醒目。
白济泽咳了咳,转头一看黎墟明,孩子像是被这块红纱砸傻了,呆呆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
白济泽抓过他的手:“走了。”
他们身后,红衣女子仍在拨弦,为驻足的看客弹唱故事真正的结局。
“湖中粼粼水波清,我自溪来寻阿郎;”
“鱼儿呀,鸟儿呀,银白月牙嚯儿呀。”
“风儿呀,雨儿呀,飘飘细弦缠我心去了呀;”
“阿郎与我共舟共风雨,我寄阿郎红心鎏丹明。”
“红心可抵世间险,鎏丹可挡苍雷劫;阿郎莫忘我,阿郎且念我。”
“心空空,眼灼灼,我回溪去挂船帆;阿郎见溪如遇我,横卧溪岸点莲火。”
本来这个词第一卷结尾就写好了,结果写完了发现怎么塞都塞不进去,但是我写都写了我一定要塞进去……(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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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狸娘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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