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下自然更情愿相信,上官姑娘是专程赶来救我们的。”
“小谪仙倒是油嘴滑舌。”
谈笑间不知是谁踩动了机关,几面枫叶墙拔地而起,误入幻阵的四人猝不及防被分隔开来。
这红叶谷中,原来别有洞天。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朝颜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化,头晕目眩的症状稍有缓解之后,周围环绕的已是如火焰般夺目的红枫。
朝颜下意识往前走,却在枫林中央,触碰到了一面格外平整清晰、与周围场景完全融为一体的镜子。
镜中也有一个自己。
但那小小的、满脸稚气的孩童,并不是如今的自己。
“阿娘…”
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小朝颜的发顶,将糖葫芦递到她手中。
母亲的头发是海水一样静谧的深蓝色,垂到自己眼前的发尾,总似海藻般卷曲。
这些…她竟都已经不记得了。
“朝颜是牵牛花的别名,我们小朝颜是早晨出生的。”
“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很辛苦吧?”
是师尊的声音。
那个时候,师尊和母亲原来是在屋内商议有关自己的事情。
“是我自己决定要孩子,才去向母神许愿的,她愿意选我做母亲,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真的想好了,要把她交给我照顾?”
“这世上还有比你长生仙尊更大的靠山么?”
师尊没有接话,两人陷入了一段沉默。
“朝颜她很懂事,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收她做学生,不教她什么也无妨,就当是用你的名声为她提供些许庇护。”
“你知道的,我没办法陪着这孩子太久。”
“若是选择留在海中,她就和我一样,一辈子只有做鲛人这一种选择,即便偷跑上岸,也终究是要回到海里的。”
“可她不一样。”
“她是作为完完全全的人类来到这世上的,她应该去看看陆地上更广阔的世界。”
“你就当是还我那一夜的情分…”
“阿染…我知道你会心软,你会答应我的。”
“我也相信你,会是位好老师。”
……母亲的自白让朝颜有些恍惚。
刚到凌虚山的时候,朝颜还很怕生,她不太与那时尚未成为自己师尊的姜霂染亲近,甚至本能地抵触与她见面。
阮师姐特意找来糖果喂她,她吃了糖,却仍不愿同师姐说话。
那一日的午后,她枕在母亲膝上,听着竹林中的蝉鸣声与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沉沉睡去。
“我的好朝颜…你要乖乖听你师尊师姐的话。阿娘走之后,你不要太想我,也不要去找我。”
“阿娘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更好的选择…”
“等你长大了,会不会怪阿娘太自私?口口声声说为了你好,却不曾问过你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就算怨,也只怨阿娘一个人就好…”
朝颜沉浸在昨日幻景之中,眼角淌下泪来。
关于母亲的一切,她都已记不太清了。
镜中的画面令她感到熟悉,可惜,她没有辨别真伪的能力,只有接受与不接受两种选择。
镜林本是能让身在其中之人透过镜子,看见此生最想成为、却又最无法成为的模样。
苌楚在镜中世界成了四处行侠仗义、受人敬仰的义侠,还与师傅一起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了店面做武馆,就连朝颜见了自己这位威风的武学大家,都得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小满的那面镜中却是家庭美满不愁吃穿的富家千金,有挑不完的漂亮衣服漂亮首饰,每日只需思考该去哪儿玩…朝颜仍对自己有求必应,苌楚则是会对自己溜须拍马的小跟班。
正应了那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幻术是以一人念力塑造主观世界,再通过特殊手段扩大念力的影响,将主观世界投射到现实并干扰进入此界之人。
而像镜林这样的特殊幻境,则需要人的**来维系。
苌楚与小满对于自身的期待与幻想是最好天然养料。而朝颜对母亲的思念,恰好能够成为供养幻境的念力。
“流光?”
正当朝颜陷入幻境不可自拔之时,腕上的流光突然飞出,横在了她与镜面之间。
镜中画面原本停滞在那个母亲尚在朝颜身边的午后,此刻却迅速轮转。
秋去春来,朝颜在凌虚山上读书认字、习剑练剑的日子一晃而过,和师尊师姐也日渐熟悉亲密。
有时她不打声招呼就溜到后山的小溪去戏水,捉蟋蟀、扑蝴蝶,玩累了就往大石头上一躺,一边晒干一边午睡。
因此回去之后被师尊训了好半天,七岁的朝颜扭捏地杵在前厅罚站,眼巴巴地望着一旁看护自己的师姐。
怎料到师姐也不帮忙求情,还端来了一碟刚出蒸笼的桂花糕,自顾自地拈起一枚送到嘴边。
罚站事小,她中午忘了回来吃饭,这会儿太阳可都下山了…小朝颜的肚子不情愿地发出咕咕声。
她抿抿唇,敏锐的嗅觉让她还没见到桂花糕就开始口齿生津了,师姐偏还故意时不时发出赞叹声逗她。
垂下头掐着自己手心的小家伙委屈极了,阮羲无奈地将那碟桂花糕递到她面前:“好啦,师姐只吃一块,剩下的都是你的。”
“谢谢师姐!”
看着小朝颜狼吞虎咽的模样,阮羲心软地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发顶,温声细语地提醒她一会儿要好好把头发洗干净。
——我小时候,有那么贪玩么?
朝颜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那个脏兮兮的糯米团子,但她很快就长得和自己差不多大了…
七岁那年冬天,朝颜在凌虚山下的桃源镇遇见了小满,她请求师姐带小满一起回去,自此,朝颜的童年生活也有了同龄人的陪伴。
十二岁时,师尊带朝颜下山去见了一些旧友,说是为了结一些因果。早在那年,她就已去过长生宗了。
也是在那一年,她在姑苏认识了云珩,师尊说云珩经脉特殊,天生身负火毒,与自己算是同病相怜。
这次她先要去姑苏一趟,就是为了给云珩送些用以调理身体的灵草丹药。
是啊,这件事都还没完成,还有那么多等着自己的人和事…
一切都在向前,自己又为何执念于无法改变也无法回到的过去呢?
虚假的温存,片刻足矣。
无论母亲是出于何种考虑,她将自己留在师尊身边,无非是希望自己在师尊的教导下,能够成人成材,自己又怎能辜负她呢?
朝颜握住出鞘的流光竖于身前,随着握紧,眼神也逐渐坚定,口中吟诵咒文,凝聚灵力于剑锋。
“旧岁已去,去不可追。 ”
剑芒迸发,无数片碎裂的镜片重新化为枫叶,或散落地面,或归于尘土。
从镜林中出来之后,仍旧是熟悉的林中景色,月明星稀,枫叶未红。
“小满!苌楚!你们听得见吗?”
朝颜着急寻找同伴,身后却幽幽传来一句:“咳咳…我听得见。”
是泠月的声音。
朝颜转过身:“啊…上官姑娘,抱歉…我…”
“无妨,我又没有被困住。”
“那,上官姑娘可有办法唤醒她们二人?”
“自然。”
泠月从翻云袖中取出了一张伏羲式的古琴:“幻境从心,只要扰乱沉溺幻境之人的心,让她们察觉端倪,一切就都不攻自破了。”
朝颜看她久久没有动作,正想出声询问,便听见抱琴而立的琴师幽怨道:“你这呆子好生不懂风情…没有蒲团,我要怎么坐下来弹琴?”
“啊…我…”
朝颜有些恍惚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两只蒲团,垫在草地上之前,还特意用驭风术仔细清扫了地面。
“这样可还合适?”
泠月轻哼一声,盘腿坐下,将琴安稳地放置在膝上调弦。
“前几日出门前我还想着,总不会到了要用琴的时候连张像样的琴桌都找不见。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委屈我这宝贝华胥了。”
“等到出去之后,在下一定想办法补偿姑娘…”
“补偿?”泠月像是被逗笑了一般,语气里藏不住的快活:“难不成小谪仙要给我定制一张琴桌放在你那乾坤袋中占地方?”
乾坤袋虽是空间法器,但容量毕竟是有限的,朝颜仍颔首应下:“倒也…不是不可。”
泠月不说话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纤长的玉指轻抚琴弦,起初只是试音,稍作停顿之后,悠扬的曲调很快自指尖流泻。
松柏葱郁,月明如水,清溪潺潺已然作歌,深山之中又有鸟鸣应和。
琴音之中俨然一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衬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自然画卷。
然而一瞬之间,琴声就由和缓变得急切。
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席卷风沙满天的战场,两军交战,随着一声令下,战马嘶吼,将士挥舞手中枪兵厮杀…
琴声不知何时已戛然而止,兴许是一曲终了还有听众意犹未尽罢,朝颜也似如梦初醒般从音境之中脱身。
“呼…”
“谢谢你的蒲团。”泠月收了琴,起身问道:“嗯…我拿一个走,不碍事的吧?”
“姑娘若瞧得上,自便就是。”
寻常的琴音自然穿不破幻境分割出的空间,但音修的琴音可不寻常。
怪不得师尊总说,音修比剑修还费钱。
不仅要有天赋、有好老师,还得早些学,常年坚持练习免得手生,等到出师了,再配上量身定做的法器。
琴筝这样的法器更为金贵,日常的保养开销也要比剑器高得多。
这一套流程下来,即便音修能够化虚为实,扰乱对手心神的说法传得再神乎其神,也不是寻常修士想修就能修得起的。
在等待二人的过程中,朝颜与泠月肩并肩立,穿林风吹起泠月的披帛,蹭过朝颜的脸颊。
泠月身上有股恬淡好闻的花香,朝颜好奇许久,问出口的却是:“上官姑娘在镜中瞧见了什么?”
泠月的回答意料之中带着些俏皮,她似笑非笑:“什么也没瞧见。”
小满与苌楚不多时便从镜林中出来了,泠月放出一只用以引路的捕灵萤虫,领着众人沿那被流云千机伞切断的悬丝,向山林深处行去。
捕灵萤虫最终停在一间草堂前,泠月喂她吃了颗松子后,小萤虫便功成身退回到灵兽袋中去了。
“这间草堂看样子已有些年岁了,但被打扫得很干净,看来一直有人在住。”
“朝颜…你确定,是‘人’吗?”
朝颜故意凑到苌楚眼前,笑容阴森森的好不邪气:“化作人形的妖,怎么算不得半个人呢?”
苌楚一个闪身躲到了小满身后,拉着少女的袖子晃了晃:“小满你看她!又在吓唬我了…”
“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泠月在一旁看三人还有心情玩笑,也不知是该喜该忧。
她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地将应该关心的重点拉回了正题:“这里没有防御禁制,但神识似乎被屏障隔绝了。”
“那个。”
三人往朝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草堂檐下分明悬着一面八卦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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