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最后还是央着谢侯爷带她去见皇后一面。
湛蓝的天空之下,紫禁城金黄色的琉璃瓦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辉。进入殿内,坤宁宫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殿内燃着安神香。鲛绡宝罗帐悬挂在天顶,将孝端皇后罩在里面与外界隔绝开来。
大皇子原在旁边侍奉汤药,见沈母携着林观德来了便退了出去。
沈母和林观德二人恭敬地行了礼。
孝端皇后靠在床头,隔着纱帐模模糊糊间看清了来人,她开口屏退了众人。
林观德记得,她上一次见皇后的时候距今不过一两年的时间,那时候她还尚且下得了床,不知为何仅仅一年的时间,竟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孝端皇后朝沈母伸出了手,林观德在下边看见那手指骨极细,似轻轻一折就能断开。
林观德知二人有话要说,她在这边恐会阻了二人叙旧,便也退了出去。
坤宁宫外穿着宫装的两个丫鬟窃窃私语。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侯府的人来,皇后娘娘不是不愿意见他们吗?”
另外一位说道:“谁知道呢,许是看开了吧。娘娘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终究是一家人,总要见上一面吧……”
孝端皇后记恨侯府选择了妹妹却舍弃了她,一开始的时候她也恨沈母,因为自己替她入宫而和心上人天各一方。
但后来漫长的岁月过去,她也逐渐释怀,因为不管是她替沈母,还是沈母替她,总归是有个人要遭受这场不幸的事情的的。
林观德与孝端皇后那桩撤金莲宝炬为她照路的往事,便是孝端皇后为了帮妹丈而去讨好林观德。
大昭的官员俸禄极低,若只靠着微薄的薪资难以养活一家人,是以官府贪墨横行已成常态。
底下的人收了税交到上头,从中要捞一点油水,交到了上头又有一批人要捞,捞到最后,五百两银子交到建文帝手上,八百两银子在手下官员手里攥着。
既然给了底下官员捞油水的空缺,这大昭又哪个大臣能是清清白白的。
沈父的死便与贪污一事有关,他得罪了太多官员:徐家等等豪强贵族。
林观德出了坤宁宫在外面等着。
远远却见一行人声势浩荡朝她这处走来。
端微公主穿得彩绣辉煌,头上戴着金丝发髻,绾着朝阳珠钗,身上穿着亮黄裙袍,摆得极大的阵仗,浩浩荡荡领了十几个太监宫女。
她如此阵仗和林观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衬得她十分单薄可怜。
林观德冷冷看着端微公主一行人来的方向,眼神之中尽是淡漠嘲弄。
端微公主心悦谢明,这事整个大昭都知道。
但郑琳又为何与她在一处,看她们这阵仗来势汹汹,瞧着倒是来寻麻烦的。
端微的外祖父是徐次辅,母亲是皇贵妃,从小千娇百宠着长大,养了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自从她瞧上了谢明,谁家姑娘敢缠上去都要被她打骂一通,是活生生断了谢明的桃花运。
定是郑琳气不过那日谢明维护林观德,便转头将此事告诉端微,想让她来教训教训林观德。
不过郑琳又是怎么知道她们今天来皇宫的呢?
郑琳是谢夫人的侄女,这事只能是谢夫人同她说的了。
端微既走到了林观德面前,见躲不开了林观德也只能向她规矩行礼。
端微公主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声道:“就是你缠着谢小侯爷?”
林观德回道:“草民与表哥同为一族兄妹,没有什么缠不缠的道理。”
端微公主闻此,凤眉一竖起,斥道:“你是在质疑本宫吗?”
旁边春红早就听闻端微公主的威名,此刻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
林观德摇头,“不敢。”
端微公主问道:“你父亲是什么人?”
林观德回道:“杭州府的一个商人。”
“下贱商人,也敢肖想与侯府同为一族。”端微公主目光狠毒,让人瘆得慌。
郑琳也在旁边一脸得意。
下贱商人?这就是这样的世道,这位坐在高堂,享着百姓食俸的公主阖该对他们百般不屑、万般嘲弄。
她低首顺眉道:“公主说的是,是贱民自不量力攀扯侯府。”
郑琳见她这般便在一旁嘲讽道:“你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不硬气得很吗?”
端微道:“她什么身份也敢在本宫面前硬气。”后睨着林观德说道:“你往后最好给本宫躲得远远的,若不甚被本宫瞧见了,保不齐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浩浩汤汤地来,说完又浩浩汤汤地走了。
林观德知道,这好歹也是在坤宁宫前,她就是再放肆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林观德看着端微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当初二皇子是徐次辅的外孙,已是有了强大的外戚,如今又得了林家的把柄,同林家联手,势力更是不可挡。见微知著,看这端微平日里的做派想也知道李穆炎的嘴脸。
这建文帝又能拗多久呢?好在谢家势大,尚能抗衡,只管让大皇子和二皇子争去便罢。
两相交恶,必有一伤。但三皇子又该怎么办呢?
林观德百无聊赖地等在坤宁宫殿外,却见不远处谢明和一男子在闲话。
和谢明一起的那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韩为。
原本武将一职是通过前前几任皇帝设立的世袭制度、爵位家庭等方式获取,但前任首辅闻时正为了改革武官,提升大昭军力,提出了武举科举,因此建文帝对武举的态度也逐渐由忽视转变为重视。
锦衣卫是专属于皇帝的搜集情报的机构。大昭的百姓最怕的便是锦衣卫,令官员闻风丧胆的也是锦衣卫。
建文帝即位的时候只有八岁,因此锦衣卫一开始也并非听命建文帝,而是被前任首辅闻时正把控。
直到闻时正患病去世,锦衣卫才重新回到了皇帝的手中。
闻时正首辅尚且在世的时候便用锦衣卫监视着各位官员,但凡有人敢上疏说闻首辅的坏话,后来都莫名其妙的被降黜,甚至是暴毙而亡。
他利用锦衣卫把整个京都的官员都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采用“考成法”考核各级官吏,升官废黜全凭一己私欲。
但在年幼的建文帝眼中,闻时正首辅是他的最为信任的老师,不仅他信任他,他的母亲仁懿皇太后也依靠这位闻首辅。
韩为十七岁考中武进士,已是十分了不得,如今不过二十六岁便承蒙了祖上指挥使一职的恤荫。
本朝出的奇才不少,哪个不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了。但就是奇才太多,才会让权力之争更加充满血雨腥风。
尤其本朝文武两官历来互相看不顺眼,武官在刀光剑影之中立下的汗马功劳,在文官眼中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而文官在朝堂之中调和阴阳,也被武官看成玩弄权术。
林观德知道韩为这人手段狠辣,行事雷厉风行,星月楼的暗卫曾不慎与锦衣卫交手,堪堪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林观德看着两人,不知谢明与韩为在一处作甚?
她见谢明与韩为挥手告别后便朝她这处走来。
林观德问道:“表哥怎么来了?”
“恰好了来宫中,父亲被皇上叫去了便让我来送你们回府。”
谢明方才与韩为在一处,那应当是来宫中找他的。
她早知道这几日屋中被安插了眼线,但既然谢明还没有什么动作那她便也不着急。
林观德想到这几日谢明好像很空闲,既有时间带她去星月楼试探,又有时间来接他们的。
“表哥这几日经常在家,是大理寺得了空吗?”
“左少卿回来当差了。”
林观德愣了愣,笑道:“是吗?那表哥以后就不用那么忙了。”
她知道林观义重新上任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不会放任大理寺左少卿这样好的一个职位沦落别家。
沈母在里面呆了估摸两刻钟的时间,出来的时候脸上尽是泪痕。
如今话说开了,两人的心结也算解开了。
几人走在出宫的路上一路无话,气氛出奇的安静,静到连宫灯上停着的麻雀煽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再次走在皇宫里面那条长长的甬道上时,林观德发现周遭除了人不一样,其他一切如同往日,没有丝毫变化。
林观德时常在想,若是自己没有女扮男装入仕途的话会是何者情形。在看到孝端皇后的时候林观德便知道了,她会同孝端皇后一样被林家作为巩固权力、攀附权贵的物品一般被送出去。
她自己的姐姐不就是这样的下场。
谢家的马车停驻在宫门之外,马车上绣着谢府的族徽十分显眼。
沈母方哭过一场,这会尤其劳累,林观德先扶着沈母上了马车,谢明站在一旁,准备搀她上去,二人却都注意到了不远处林家驶来的马车。
谢明在一旁看着林观德,她正死死地盯着林家马车驶来的方向。谢明心下更加确定她与林家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那日寿辰时候囚犯被人劫走,她却恰好咳血把他拖住。他原以为一切只是巧合,但却看到了林观德窗前枯萎的水仙花,他捻了一点土到手指上,未曾想竟闻到了药味。
他这才知道一切不是巧合,是她故意断了药为那些人拖住他的时间。
他带她去星月楼,也是疑心她与那些人有关系想要试探她。
他原想着她丧父可怜,又极其虚弱,自己应当多照拂她而不该疑神疑鬼。但林观德呢,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拖住他。
现在想想方觉自己从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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