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一声轻唤。
在竹林里待了两天一夜,回来后的小姑娘面貌焕然一新。
卓英静静等待阿豆的抉择,无论哪种都有其道理,无论哪种,她都会给予支持。
“我要再次感应魔气。”
小乞儿的眼中再度燃烧起坚定不移的火焰,将一双黑色眼眸照得明亮而澄澈。若将其当作灯盏,定能在无边的黑夜中照亮前路。
“好。”
面对这般眼神,卓英无需多言。
两人面朝面盘腿坐下,略施小手段,阿豆就再度陷入黑暗。
这片黑雾,她如今也算十分熟悉。
在里头跌倒过、挣扎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藏着阿豆许多不值一提的往事。
曾经焦急过,现在反倒没那么急切了。小乞儿漫步在处处相同的地方,脑海中想着师尊说过的箴言——她说,魔气在每一位打算引气入体的预备修士眼中,都不太相同。
那么自己眼中的魔气应该是什么模样?
魔气、魔气……能让她脱离凡人的领域,也害死了阿瓜。
那么好,也那么坏。
想到这里时,黑雾里忽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一下子便带来湿漉漉的潮气与雨水的腥味。
这并不是阿豆见过最猛烈的雨势,却和带走了老乞丐的那场雨十分相似。
老乞丐总和他们两人说,当年要是有这么一场雨,他们三人就不会沦落为无家可归的乞丐。那个时候,分明只要一点点的雨水就好了……
可最终,那滴雨没有落下。
等到他们失去所有,跨越无数苦难,不得不在异乡乞讨为生,反倒有接连不断的阴雨要躲避。对于再无庄稼田地要看顾的他们而言,雨水只会带来刺骨的寒凉与重重困难。
每每遇到乌云漫天的日子,老乞丐都会扬起头颅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低头长久地盯着身下的泥地,露出两个小豆丁看不懂的表情。
“下雨了,阿姐。”
她屈起手掌,让雨水停留在手心。
冰凉的黑雨又从指缝里滴落下去,隐入地面。
“那年该下的雨,终于下了。”
瞬间,暴雨倾盆。
卓英旁观了阿豆感受魔气的全过程,果真如纪蝉衣所言,身体调养好以后,感知能力也随之提升了几个档次。相比前两回的苦苦寻觅,这次阿豆堪称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魔气的踪迹。
雨的意象在修士间不算特别罕见。
但考虑到阿豆的灵根,女修难免觉得前两次的失败都是值得的,小弟子无意中找到了最适合她的魔气显形。
“阿豆,将魔气纳入丹田……大约在脐下三寸的位置。”
蒙蒙中传来师尊的声音,它穿过厚实的雨幕传入阿豆耳内。
原本曲手留水的小姑娘于是松开手掌,从怀中取出一个边角被磕破的小碗,安静地等待雨滴落入其中,汇成一碗浑浊的水。
她扬起头颅将其一饮而下,浑水直直地落进丹田。
细密的雨滴进入体内后宛如由蚂蚁变幻成巨象,一滴水落成一口小湖,一碗雨倾倒下去,激起一条汹涌的河流。
炼化魔气的方法先前已说过,但卓英怕阿豆忘记,一边缓缓地复述,一边引她记住经脉路线。
女修看着弟子一次次地踏入湍急的水流,经历千辛万苦才能从中舀起一瓢,随后浇入经脉化作的意象——代表其身体的干涸土地。小姑娘一人疲于应对,她便帮忙截断水流,分出流速平缓的浅溪,让弟子能轻松一些。
小瓢每回只能取用一点点水,但这微薄的浑水却扎扎实实地沿着裂开的缝隙渗入到了土块内部。等到这处荒地肉眼可见地吸饱了河水,阿豆才抱着她的小瓢去往下一处干枯的地块。
一路走,一路洒。
她花费许久许久才终于重新走到丹田,把所有的土地都灌溉完毕。
“好。阿豆,睁眼。”
小姑娘应声并睁开眼睛,方才过分沉浸在打水浇地的漫长过程中,她竟已有些不太适应肉眼所见的场景,生出了轻微的割裂之感。先前恢复好的精神又被剧烈消耗到见底,疲累感霎时袭遍四肢与大脑。
“成功就好,既然已能顺利走完一圈,接下去便只剩下重复练习了。”纪蝉衣适时上前,祝贺之余也如医师般叮嘱道,“阿豆姑娘如今仍是凡人之躯,要记得多加休息,免得把刚调养好的身子又弄坏。”
阿豆点点头,早先的急切确实已不见踪影,依言取出宁神丹服用,感受疲惫被渐渐扫除的爽利。
休息之时,卓英抽空对她讲了之后要做的事。
“记下走过的路。”女修简明扼要地道出重点,“我带你走过一遍,接下去就要靠你自己了。凭借自身的力量走完一周,才算是真正引气入体。成功后再稍加巩固,我便教你心法。静心诀非常易于修炼,不必忧心。”
“我明白了。”
稍作休息,自觉已恢复到最佳状态,阿豆又沉进黑夜取雨饮用。
饮下之雨化作滔滔江河奔腾在丹田与经脉之中,她尽力维持住平衡,踏进奔流不息的河川里取水,然后返回去浇地。
取水、浇地、再取水、再浇地……
没有卓英帮忙带路截流,阿豆几次失足跌进魔气化作的洪流中,被强劲的乱流裹挟去极远,又在茫茫荒地里迷失了好几回,还未走完一半就已精疲力竭狼狈不堪。这时阿豆会被卓英揪出来修整一小会儿,恢复之后再进去重复之前的行为。
等到她总算可以自力浇完一整圈,那如巨龙般的怒涛分出一股细小涓流,自发地汇入经脉之中。
贫瘠干涸的土地重回松软,泥土缝里冒出翠嫩的草苗——很难想象这里在不久前,还是片一望无际的干枯裂土。
鼻尖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气,脚底微微陷入泥泞的地面。
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于阿豆心间油然升起,她讨到三个大包子时,也未有此时此刻亲眼见证枯地生新芽一般激动。
阿豆注视了一会儿自己的经脉,离开时还恋恋不舍地频频回首。
这片土地一直都在,而她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教授心法前,卓英先告诉弟子如何内视。
毕竟心法不难,难的是内视。
静心诀的运行轨迹基本围绕着脑、心及五脏六腑,在诸多心法里还算比较易于想象的那一挂。
“不必去想最正确的,要想你认为正确的。”卓英讲解道,“只要你开启内视后,脑在上,心在中,五脏六腑在下,拢共分为三层,基本就达到了修炼此心法的要求。想象你身体里这些脏器的位置,以经脉为尺,将它们摆放上去。”
阿豆似懂非懂地点头,马不停蹄开始了尝试。
起初她总是没法具体地想象,在迈出第一步时就稍微费了些时间。
能具体地想出它们的大致形状后,接下去的流程就顺利多了。卓英自然知晓五脏六腑的正确形状及位置,她查看阿豆内视的结果时,发觉它们虽然稍有一点移位,但基本没出错。
“非常正确的摆法。”女修夸了一句。
阿豆却说:“以前见过几次,就记住了。”
考虑到阿豆从前的身份,卓英没有追问她在哪儿见过……
不出意外,应该是尸体上。
正确的位置让静心诀的运行变得尤为简单,这一关阿豆过得极其顺畅,堪称信手拈来,与引气入体时的艰难形成鲜明的对比,没耗费多久便成功运行完一整个大周天。
让学成的小弟子回寮舍与同伴修行前,卓英没忘记将小储物袋给她系好。纪蝉衣又额外往小储物袋里添了几瓶养身体的丹药,让阿豆修行之余服用。
道完谢,挥别师尊与其荤侣,便是在寮舍与贾铁心、冯秋水汇合,共谈经验的如今了。
阿豆虽不善言辞,其中过程却一点也没遗漏。这场初次修行之路总共讲了近两个时辰,直接把太阳都听得藏到了山下边。
两名听众显然没想到阿豆的经历如此坎坷,俱是倒吸一大口冷气。
冯秋水后怕地捂住心口,连连摇头。
“若我是阿豆,拼尽全力两次也不见成果,恐怕提不起信心再进行第三次……说不得就要听从卓前辈的劝告,选择去当灵修了。”
贾铁心最怕失败带来的挫折,光是旁听别人的经历都觉窒息。
“看不见尽头的路最难走,也最消磨意志。多亏阿豆坚定,我们才能无人缺席地再聚在一起。”
其实阿豆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坚定,她也在心里设置了一个底线,没打算无止境地死磕到底。
“我会尝试五次,如果五次都没成功,就去当灵修。”被两人夸赞的主讲人如实道出当时的想法,正经板着的脸上显出庆幸的傻笑,“还好第三次找到了。”
又是一阵恭喜恭喜的欢声笑语,贾铁心灵光一闪,不确定地问:“说来,阿豆当时测出的是木系单灵根吧?”
被询问的本人颔首肯定,向她投去‘怎么了’的疑惑。
“魔气化雨落入‘土地’,又经‘土地’净化变为洁净的水,由此生长出树木庄稼……水生木,正好与你的灵根完全吻合,修炼起来应该会事半功倍吧?即便没那么夸张,应该也有些好处才对。”
读过不少本修真小说的贾铁心根据综合而来的伪经验,进行了一番无责任推理,并建议阿豆下次回去学五行法术时,向卓英问一问是否确有此事。
冯秋水沉吟片刻,也觉得铁心猜得有道理,嘱咐阿豆一定不能忘记。
小乞儿连连点头,就差发誓说绝对会照做了。
“对了,阿豆是怎么得知五脏六腑具体位置的?”卓英未问出口的问题,冯秋水感到十分好奇,“难道有好心的医师在义诊时曾教过你?”
“没有。”
她顿了顿,飞快地瞧一眼秋水又收回视线,似乎在斟酌该不该和盘托出。
千金小姐虽不明原委,却也能从阿豆的态度中瞧出不对劲,选择及时收回前言。
“若不方便,就别说了。反正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东西,至于从哪儿学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倒不是这个意思。
阿豆不想她误会,便老实说:“……以前,见过不少尸体。有的时候会有野畜来吃,就看到了。”
冯秋水一愣,没想到缘由竟如此……血腥。
阿豆说完便垂头道歉,说她不该提这种事吓她们。
“别忘心里去,我与秋水只是一时有些惊讶,没有旁的意思。就像刚才秋水说的,虽然过程……但至少你从中学到了知识,并且派上了用场,这才是最要紧的。”
见多识广的贾铁心立刻出面打圆场,又担起主持人的职务推进流程。
“阿豆说完了,接下去谁来,我先么?”
她看向秋水征询意见,后者从错愕中缓过神来,主动道:“还是我先吧。铁心姐姐的秘诀要放在最后才好,不然岂不成了‘抛玉引砖’。”
贾铁心连忙说不至于,但既然秋水想当第二个,她也没必要争抢。
两人皆安静下来,等待主角发言。
以砖石自比的冯秋水略微清清嗓子,扫清因阿豆之言留下的恍惚,振作精神将自己在施行露麾下修行的经过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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