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西今天不想加班。
她也没选择坐地铁。
她踩着夕阳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她需要靠着这样的办法梳理自己。
如果走了很长的路，是不是就有可能让沿途的风景将她的心情拉回来一点？
下班高峰期的道路上车流繁忙，偶有催促的喇叭声响起，来来往往的人们不断从竹西身边匆匆擦过。
她眯了眯眼，夕阳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给她被空调吹得冰凉的皮肤带了充盈的温度。
转过一条街来到商场前的广场上，那里不知为何围了一大群嘈杂的人群。
竹西本来不在意，但她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别想不开啊！”
她抬头望去，商场顶楼竟然站着一个人！那人在8楼的边缘处立着，摇摇晃晃得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热心的有，看热闹的人也有。
“咋回事儿啊？他不是那个谁，万福超市的老板吗？”
“对啊，就是老梁啊！哎哟，造孽诶！”竹西身边一个老头拍了拍大腿，仰头对上面喊：“老梁！别想不开啊！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
上面的人低头往这边看了看，远远望去他神色恍惚，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
“老头儿！上面这人为啥想不开啊？”有人举着手机对着上面，一脸好奇地挤过来问。
老头叹息一声：“哎。”
老梁是在这附近开万福超市的，早年间抓住了商机超市生意红火，他赚了不少钱，靠着这笔款娶了个温柔漂亮的老婆，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生活过的是那叫一个滋润。
但后来随着他脚下这个大商场一开，人们自然更喜欢去货品更全、质量更好的商场购物，渐渐的就不去他那买东西了。
也是因为这个商圈一开，这附近慢慢被带成了繁华地段，周围的租金水电水涨船高，业务量逐月递减的老梁开始逐渐对这个租费感到力不从心。
“那也不至于跳楼吧？开不起就不开了呗，你不也说早年老梁挣了挺多钱的吗？”那年轻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问。
他实在不理解老梁跳楼的动机，在他看来做不成的事儿不做不就完了，人生条条大路通罗马，一天天寻死觅活的干什么？
老头却睨了那年轻人一眼，眼神是他看不懂的深沉：“有些事儿不是说不做就能不做的。”
老梁这些年就靠着超市过活养家，要他一下子放弃怎么可能？那段时间正好遇上政府划学区，他在超市附近买的房被划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学区里，闺女着急上小学，恰逢老家的老母亲说是犯脑溢血进了医院，到处都急要钱，急得老梁是上蹿下跳。
年前人的心提了起来，皱着眉问：“啊？那这……确实没钱很难办啊，老梁应该有存款吧？后面呢？后面发生啥了？”
老头继续道，脑溢血的母亲进了重症监护室，每天花费都是高昂的，而女儿要进一个好学校中间所要打通的关系更是天价。老梁最后也是实在没了招，病急乱投了医。
有朋友介绍了个人给他，说那是大商场的经理。那人表示商场现在要扩张，老梁的万福超市正好在扩建的选区内。
商场方现在有意来收购万福超市，劝他反正缺钱不如干脆把超市卖给商场，拿了钱回家供女儿上学，给老母亲治病去。
老梁看着自己手把手打理了十几年的超市，实在是舍不得。可他想到自己着急要上学的女儿和催促他的妻子，又想到辛苦供养他长大，还没享上福的农村老母亲，抹了把脸咬咬牙就和那人签了低价收购合同。
“那这下应该有钱了啊，怎么就把老梁逼来跳楼了？”另一个中年人也上前，问出了竹西的心里话。
“有时候，人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老头道。
老梁和那人签了合同，过户了超市，却迟迟等不到钱款入账，每次打电话问都被对面人敷衍过去，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上门找人时，他的那个朋友和所谓的经理早已人去楼空。
老梁哀嚎一声，痛哭着去找了警察，带着警察回来的路上遇到慌慌张张的邻居。邻居告诉他，他妻子带着女儿去照顾病重的母亲，在买水果的路上遇到报复社会的疯子开车撞人，不幸死亡。
老梁当场就瘫了。
可怜他为人和善半辈子，与人友邻，身边人各个都说他是个好样的，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
突逢难事家破人亡，换成谁都能承受不了。老梁无法接受妻女突然离去，发了疯地要找凶手。可天不与人好，他的母亲很快也在重症监护室里撒手人寰。
直到最后一刻，老人家也没有清醒着见到老梁一眼。
老头说到这抹了抹眼角。那年轻人也放下了手机久久不说话，最后他问：“那凶手最后抓到了吗？”
“找到凶手的时候，凶手已经在家里畏罪自杀了。”
“草……”年轻人没忍住骂了一声，转头就冲上面喊：“老梁，别想不开啊！别跳！只要活着，什么都还有希望！”
细听声音还有些哽咽。
但他的声音轻易就被周围的嘈杂声掩盖掉了。
“跳啊！有本事就跳啊！”
“卧槽，快来看，有人跳楼！拍下来拍下来！”
“服了啊，选哪里跳不好非要在这里跳，我周末还约了朋友来这里逛街呢！”
“……”
竹西擦了擦脸上的冰凉，她一直以为自己很惨，可更惨的大有人在。
她有什么理由消沉？
竹西跟着年轻人和老头喊：“老梁，别想不开！生活还有希望——！”
下一秒众人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和惊呼。
“啊——！”
□□砸地的重响之后，一声绝望的叹息声飘散在竹西的耳边。
“没有希望了。”
……
没有希望了。
竹西浑浑噩噩地往回走着，满脑子里都回荡着这句话。
没有希望了吗……
不对……无论什么情况下，肯定都还会有希望的……
“叮玲玲——”
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竹西下意识拿出接听：“喂？”
“竹西女士！您父亲今天病情突然恶化，现在情况十分危急！上次您在我这提前签了手术通知书，是否同意医院立刻对您父亲进行手术？”
竹西大脑嗡的一声，抖着嗓子问：“现在是必须要进行手术了吗？”
“对！”李医生急促道：“您父亲的恶化速度太快了，身体各项器官都在衰竭，指标急剧下降，保守治疗已经完全不管用了！”
“好……手术吧，我马上就到。”竹西道，挂完电话，她转身就往医院的方向跑。
可跑了没几步忽然摔倒在地上，她急促地呼吸，剧烈的悲伤席卷了她的胸腔，夺走了她的行动能力。她想爬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
起来啊！为什么起不来！爸爸还在等她，她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掉链子！
可身体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她发出一声悲鸣，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瞬间就洇湿了水泥地。
竹西撑坐在地上，用手狠狠砸着自己的腿，大片大片的冰凉划过脸庞，沾湿了她的头发，像个格格不入的疯子。
周围的人用怪异的眼光扫过这个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满脸绝望的女人，纷纷绕道而行。
“姐姐，别哭了。”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在竹西身旁，帮她轻轻擦了擦眼泪。
竹西泪眼模糊地望过去，她抬手想要擦开自己的眼泪，可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总也擦不完。
“姐姐，给你送花花，你别难过了。”小女孩用童真的声音安慰着竹西，她从身后拿出一束洁白的花递到竹西面前。
当花出现在竹西眼前的那一刻，她忽然就像从深不见光的河底露了面，得以大口呼吸氧气。
迷离一瞬，注意到小女孩还在看自己，竹西对她勉强露出一个笑：“谢谢你，姐姐不哭了。姐姐不要花，你留着吧……”
父亲尚在生死一线，她哪有心情拿着花去呢。
小女孩听到竹西这么说也不勉强，道：“姐姐，我扶你起来，地上脏！”
竹西深呼吸一口气，尝试动了动，发现腿上的力气似乎回来了一点。
她在小女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顾不得身上的狼狈弯着腰，嗓音嘶哑地说：“小妹妹，姐姐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走了，真的很谢谢你过来安慰姐姐，你快回家吧。”
“不用谢姐姐！你赶紧去吧！”
竹西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待竹西打车走后，小女孩一路蹦蹦跳跳跑到不远处的树下，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衣，身材高挑的青年。他的面容隐在光里，看不清晰。
小女孩跑过去后他弯下腰，声音清润温和：“她怎么样？”
小女孩：“哥哥，姐姐好像没事了，就是她不要花。”
青年把花接过来，夸道：“做得很好。”
“哥哥，我喜欢这个花，姐姐不要可以送我吗？”小女孩眼带希冀地看着青年。
这个哥哥是个好人，只是让她去安慰刚刚那个姐姐，给她送个花就答应陪她玩儿一下午。这束花反正姐姐不要，应该也可以送给她吧？
谁知道青年轻轻往她额头弹了一下：“还挺会讨，不过这束花不行噢。”在小女孩瘪着嘴就要哭的眼神里，他拿出一束满天星哼笑道：“哭什么，又没说不给你别的。这束花是刚刚那个姐姐送给哥哥的，不可以跟我抢，知道了吗？”
小女孩拿着满天星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哇！谢谢哥哥！我知道啦！”
转完后她又好奇地盯着这个哥哥。
他手持洁白的花束站在光影交界处，黑与白在他身上彰显出分明的割裂色彩，风轻轻吹过，露出他俊美深邃的面容。
“可是哥哥，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见那个姐姐呢？”
这个哥哥看起来明明就是喜欢刚刚那个姐姐嘛。
青年摸了摸她的头，看向女人离开的方向。
“这是姐姐必须要自己去面对的事情。”
声音像在对她说，又不像在对她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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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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