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其惊诧,香烛才燃了半截,瓜果是新鲜的,谁来祭拜他娘?
当初甘其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操办丧礼时尚且无人来祭拜,这会子又会是谁呢?
四下无风,香烛静静地燃着,只有安珧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到远处给他娘俩留下足够的空间叙旧。
甘其看了看她,便就着香烛给他娘一边烧纸一边道:“重活一世也没赶上见你最后一眼,实在抱歉。上一世辜负了娘的养育之恩没能好好活下去,这一世不会了。”
“那是安珧,你没见过她,因为之前没来得及带她来见你。也许是因为对她的执念,我又回到了这里,一切的起点,这一次我不想留下遗憾。”
甘其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还是安珧以咳嗽示意天不早了才结束。
回到营地已经是戌时,安珧将葛衣和余钱送去庞新火帐幕,庞新火掂量了一下钱袋,问她:“不是让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
安珧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说:“没什么想买的。”
“鸢京有消息了吗?”她接着问。
庞新火:“派去的人还没有消息,你且等等,我收到消息立马告诉你,奔波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别多想。”
睡前,安珧将雁翎刀放在枕边,心里依旧不踏实,又握在怀里。
如果庞新火也救不了她,那这军营就没法呆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至于白白搭上性命,虽然她不在乎死几次,但不能就这么死循环下去。
梁夏宣德四十四年,七月初七正值乞巧节。
八岁的萧楚姚和萧楚韶刚参加完宫宴回来,萧楚韶嚷着要吃酒酿圆子,雍王妃许兰因嘱咐他只能吃一碗,然后在庭院中摆上花瓜,带萧楚姚焚香拜月、对月穿针。
萧楚姚没这个耐心,穿了好多次也穿不进去,一气之下将针线往桌上一扔就要离开。
“阿姚。”许兰因轻轻唤她,“穿进了再去玩。”
“让阿韶来,他比较擅长。”萧楚姚坐在石凳上,双腿晃荡着掰桂圆吃。
许兰因叹了口气:“你身为雍王府的郡主怎么没有一点名门贵女的风范,你不是总和临华一处玩吗?怎么不向她多学点。”
萧楚姚一听,来兴趣了,她屈膝趴在石桌上,讲八卦似得同她娘说:“娘,你真觉得我要向媜姐姐学习?”
许兰因不知道她又打什么鬼主意,没理她。
“看来媜姐姐文静娴淑的形象深-入人心,我一定告诉她。”
说完,她看见萧楚韶躲在廊下冲她招手,她快步溜过去,问:“咋了。”
萧楚韶一门心思就知道吃,眼下端着个空碗可怜兮兮地求她:“姐,厨娘说我只可以吃一碗,拜托啦!”
萧楚姚习以为常,她伸出右手,萧楚韶立马从荷包里拿出块碎银放在她手心。
拿了私贿,萧楚姚去厨房找厨娘吃酒酿圆子,然后偷溜到俩人惯常去的荷亭。
“你觉得媜姐姐文静娴淑吗?”萧楚姚一边看他吃,一边问道。
“嗯?”陡然听见她这么问,萧楚韶不知所以。
“笨!”萧楚姚骂了他一句,“就是你平时和媜姐姐玩的时候,她很稳重端庄?”
“才不是!”萧楚韶仿佛找到了诉苦之人,“她可凶了!她让我帮她做功课,笔迹不对还打我,除了你我没见过谁这么凶。”
“嗯?”萧楚姚微眯着眼瞪他,萧楚韶立马闭了嘴。
“我就说嘛。”萧楚姚嘀咕道,“娘还让我向媜姐姐学习,学她打你还差不多。”
“世子郡主!皇长孙和临华郡主来了,王妃让你们过去陪他们玩。”一个侍女打着灯笼过来找他们。
萧楚姚拉住萧楚韶低声道:“今日和我们玩的还有个小孩,叫什么明,一会儿别露馅了。”
“什么小孩?”萧楚韶问。
“不重要,兆哥估计也没怎么上心,就是特烦我,他应该不会来,你知道这件事就行,别穿帮了。”萧楚韶这么笨,每次互扮对方的时候她都怕这小子露馅。
兄弟姐妹四人玩到很晚,萧兆萧媜直到凌晨才回宫,第二天萧楚姚睡到日上三竿,醒时,听见凄厉的惨叫声,她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窗框上不断溅上鲜血。
“啊——”是萧楚韶短促的尖叫声。
萧楚姚急忙趿上鞋去开门,然而却门上趴着个人,她打不开。直到门外的人被一剑穿心,才破开一条缝隙。
她隔着缝隙看见许兰因口吐鲜血,无声地对她说“跑”。
萧楚姚只是一惊,这画面冲击过大,她还没有母亲死亡的真实感。
她抱起外衣从后门溜出去,门外一片混乱,一群官兵正肆意屠杀雍王府。
萧楚姚那一刻感受到的甚至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惊愕,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昨天还在其乐融融地过乞巧节,怎么今天就被灭门。
她和萧楚韶的寝卧在一个庭院,穿过廊亭,来到西厢房。
门户大开,几个丫鬟死状凄惨地倒在门边,她颤颤巍巍走上台阶,看见萧楚韶倒在血泊里,眼睛大睁,毫无气息地盯着门外。
萧楚姚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落下眼泪,一股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忽然胸口一阵刺痛,她也倒在了血泊里。
安珧惊醒,摸到后背一阵冰凉。十年,她被这个梦魇困了足足十年,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煎熬她的内心。
她不止见过一次这样的场面!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比第一次更刻骨铭心!
乞巧节第二日,萧家被灭门,梁夏皇室无一活口。
那一日,萧楚姚获得了重生之能,意外重生回灭门前几日,她一遍一遍重蹈覆辙,企图以八岁之躯挽救灭门的命运。
然而事实不能如她所愿,尽管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下,她将父母和弟弟带出了鸢京,但始终没能改变被追杀至死的结局。
若不是安衡所救,她可能会永远困在过去一遍一遍重复。
她已经不记得死了多少次,身体麻木到几乎感觉不出疼痛,脑子里只有父母和萧楚韶一次又一次死在她眼前的画面。
十年来,她随安衡学武艺、学兵法策论,从金贵瘦弱的郡主之躯长成如今结实到逼近男子的身躯,皆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上次襄武之战是她自被安衡就走之后的第一次重生,好久没死,都快忘记死亡是什么感觉了。
没想到前天竟然立马又让她体会了第二次。
安珧抓了把头发,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走到坐榻边倒了杯水。
死可以,但别这么频繁,不然还真有点受不住。现在想想,八岁时的自己竟然硬生生熬了那么多次死亡重生、又死亡又重生。
适值卯初,天还没亮,她穿戴好衣服,便去了庞新火的帐幕。
刚到门口,就见一骑奔来。安珧立刻拦下紧急的斥候,问:“左中郎派去截鸢京的?”
见他点头,安珧立马说:“给我!”
她一把夺过密信掀帘进去,庞新火刚起床,安珧也不管他,就着灯光拆了信开始看。
是鸢京来的没错,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从里面看出要她立马死的意思,但却让她亲自将元骅的头颅送还给北融,并且安珧本人交由北融处置。
安珧扯了扯嘴角,鸢京没有立马让她死,而巫桀却火急火燎地要了她的命。她不知道是该恨巫桀阳奉阴违借刀杀人,还是怨鸢京人面蛇心。
安珧细数投军这一年多,扪心自问她立下不少战功,却受到了怎样的待遇?
被费承抢夺战功,被巫桀利用后抛弃,被鸢京当作与北融交善的工具,她从来不是她,而是一颗被人随手拿捏的棋子。
可笑的是,她要继续顶着安珧的身份走下去,就不得不接受这个安排。
庞新火见她看完信之后表情僵硬,便知事情不妙,抽过她手中的密信一看,脸色也变得沉重。
“元骅不得民心,曾经还与现任皇帝元冶抢过位,如今你杀了元骅,一定程度上,你帮了他。”庞新火安慰道,“也许他不会为难你。”
“你觉得我现在只能靠元冶大发善心了?”安珧自嘲地笑了笑,“后日申时,巫将军会让我去中军帐,烦请庞叔随我一同前去。”
到头来安珧发现,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出路了。与直接被巫桀拧断脖子相比,护送头颅都算是一条暂时保命的路。
出了营帐,安珧去看了看甘其的伤,不渗血就代表快好了。她又让医官来换了药,嘱咐他好好养伤。
安珧像是叮嘱遗嘱一样,先去找范莫疾聊了聊,让他帮忙照看一下甘其。虽然甘其有时候烦人得紧,但却能让他想起萧楚韶。
安珧出来时看见尤青整装待发又要去狩猎。
大抵是春夏之交,生灵旺盛,尤青近来外出狩猎频繁,次次满载而归。
看见安珧,尤青兴冲冲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一想到接下来在这个军营里待不了多久了,安珧却还没来得及和二营的人熟络起来,她觉得颇为惋惜。
不过有时候,关系淡漠更能保护彼此。
“不了。”安珧拒绝了。
第三日,中军帐传她。
安珧知道,来了。
她到中军帐时,看见庞新火已经到了。
安珧觉得有点对不起庞新火。庞新火帮了她很多,虽然不能明着帮她升上去,但至少遇难时还有个人撑腰壮胆,而自己这次却要利用他。
帐内,一切照旧,一旁站了个彪形大汉,而巫桀还是像上次一样坐在主座,那封密信被原封不动的送到了他手上。
巫桀看见庞新火,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左中郎有何事?我并未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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