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归渡看着对方背靠着妆奁坐下,悠然地翘着腿,带着打量的意味看着自己,只觉心中突犯酸楚。
“你不该在此时接触郭氏,若将人逼急了,只会陷入更加无法挽回的局面。”裴归渡正色道,“且他对你所怀心思不纯,与他来往并非上策。”
乔行砚轻叹一声,沉声道:“敬淮,你又为何要与郭氏结交?别告诉我是你兄长或叔父的意思,他们可是胸怀大义,不堪与之为伍的。况且裴氏本就已然引得皇帝忌惮,此时将郭氏招揽,很难讨到好处。”
裴归渡沉默不答,只是背靠门边神色深沉地看着面前之人。
乔行砚看着对方避而不答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觉着好笑,虽然这笑意,有半数都是带着自嘲的意味,他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举起抿上一口。
姜府的茶实在苦涩,却不回甘,难吃得要紧,他将剩下的茶放回桌上,道:“小裴将军,想要套我的话,要我实话实说,自己却不肯将来意告知。你的诚意不足,又如何要我全然相告?既如此,你就不该用那般神情瞧我,显得我好似无情之人一般。”
裴归渡确实苦涩,却不能说出口,因为从一开始他便知晓,二人所行之事完全是相对的,乔行砚不傻,他能在三言两语间便看出他的意图。
先前御史台之事便是他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察觉出对方的真正目的是在试探他与沈昱之间是否有联系,但反应过来之际,对方已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有时候,兴许避而不答,才是最好的掩饰。
“我何种神情?”裴归渡反问道。
乔行砚将右手曲臂靠在桌上,双手微微曲着撑住自己的脑袋,歪头看着对方,观察一番后道:“委屈,又无奈,仿佛还带着些失望,小裴将军面上说的话,可比嘴上说的要清楚许多。”
裴归渡低头自嘲般一笑,道:“临舟,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我只是担心罢了。”
乔行砚只觉撑在桌上的手臂一僵,想去瞧对方说这话时的神情,却发现对方低着头,发冠束着的高马尾随之垂落到一侧,堪堪挡着了他的半边脸,什么神情也瞧不见。
乔行砚有些生气了,好端端的,对方为什么扮起了苦肉计,他还没这么做呢,怎叫对方抢先了一步,他将翘着的腿放下,出言讥道:“本就是你先同郭氏往来,我乔氏与他郭氏如今是何局面你瞧不出么?你这么做叫我如何抉择,连同裴氏一起对付?还是在本就艰难的局面上分出心神来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若真行了两全之法,真就不怕旁人瞧出我这心偏向了何处?我如今不过试探他一番,你便急忙跑来兴师问罪,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裴敬淮,你到底讲不讲理?”
裴归渡并没有要借机套话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自己的思虑是否欠考量,是否真该将话说白了,可他又实在知晓对方的性子,届时不说出手制止,就算赔上一条命,对方怕是也会阻止利用裴氏将郭氏推上刑台的做法。
是以听到对方忽而嗔怪的语气,他立马便抬起了头诧异地看着对方,他有一瞬的失神,片刻后才理清思绪,试探道:“你是在担忧裴氏会被卷入其中,不敢来问我,是以才去试探郭弘的想法?”
乔行砚微微蹙眉,偏开头不去看对方,一句话也没说。
裴归渡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高兴,原来从始至终,无法抉择的不止他一个人,只不过他在父亲的支持下,选择了将裴氏作为筹码赌一把,只因他看得见胜率。可乔行砚不同,礼部并非缺之替之便无法运作,与武将相比,作为下位者的乔氏,难以望到尽头,他不可能去赌。
裴归渡忽而走上前,半蹲在对方面前,牵起对方的手,温声安抚道:“临舟,我知你的顾虑,可郭氏不可能坐以待毙,御史台一方在查案,你父亲那边更是屡次上书谏言。如今郭氏被革职,闲下了更是到处拉帮结派,与其叫他同旁人勾结却不得皇帝处置,倒不如借我裴氏之手将他推至皇帝面前。你要我将所有事情告知,这是不能的,但我可以保证,裴氏一定会没事,你只管做你想做之事,万事有我料理。”
乔行砚转过头看他,面上微带怒意,反驳道:“你的保证做的了数?你是皇帝?你有丹书铁券?还是你以为,镇远军已经到了无人能及的地位?即便功高盖主,即便当着皇帝的眼皮底下拉帮结派也没什么问题?皇帝便是这般大度,能纵容外姓臣子统揽朝廷半数人的心?裴敬淮,你凭什么觉得裴氏能安然隐于身后?你父亲知晓你的所作所为么?”
“知晓。”裴归渡斩钉截铁道。
“什么?”乔行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又问道,“什么意思?”
“我父亲知晓我与郭氏往来。”裴归渡温声道,“兄长与叔父亦知晓。临舟,郭氏或许对于你们来说是劲敌,可对我裴氏来说,只如鸿毛一般。皇帝不会因为裴氏未同郭氏结交便将兵权尽数归还,亦不会因为结交了郭氏便将裴氏彻底发落,有没有郭氏都是一样的。”
乔行砚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
裴归渡又道:“南蕃北齐靖央三地战事未平,皇帝便不会将裴氏彻底削权,我能够全身而退。临舟,我一直记得我们先前说好的话,你将乔氏一族视为首位,我亦将裴氏一族视为首位。郭氏若不跟着我,最终也只会成为我的敌人,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任由其攀附上旁人,是以你不必担心。”
乔行砚蹙眉看着对方,被对方握着的手轻轻挠了一下。
裴归渡感受到手心的动作,抿唇笑道:“郭弘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疯,他敢将与你有六七分像的男子放在身边,便是不怕自己的心思被旁人戳穿,你还是不要同他往来的好。”
乔行砚冷笑一声,将手从对方掌间抽出,满不在意道:“这可有些难,方才他已然留了礼,邀我五日后同他在醉君阁中见面。”
掌中没了对方温热的手,又听了这番话,裴归渡几乎是立马就变了脸,追着对方转头的方向问道:“他为何要约你见面?又留了什么礼?”
“自然是让他放弃与裴氏结交之事。”乔行砚悠哉地从怀中取出那香囊,手指勾着举到空中,道,“礼,便是这香囊。据说里面装的是眙香,能叫人动弹不得的熏香,他临走前还嘱咐我,叫我一定要将香点燃,五日后在最右侧的雅间内等着他。”
裴归渡闻言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香囊,解开系带取出里面的香料与粉包,观察一番后又闻了闻,放回香囊中系紧,最终彻底沉下了脸色。
他手中握着香囊,怒而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放至桌上,期间因为动作太过粗暴,将桌上燃着的熏香都打翻了,使屋内本就浓郁的香气变得更加明显。
乔行砚忽而被抱起又粗暴地放下,加之身后香炉翻倒的声音,饶是他再有意招惹也被吓了一跳,搂着对方的脖颈坐正了之后蹙眉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一个香囊至于叫你发这么大的火么?”
裴归渡冷笑一声,讥讽道:“香囊?眙香?谁告诉你这是眙香的?”
乔行砚一怔,反问道:“这不是眙香?”
裴归渡握着对方腰间的手用力一掐,后者身子一颤,下意识闷哼一声,他见了对方这副模样更是恼怒,咬牙道:“这是穗厘香,专门用于鱼水之欢时催情的东西,你却还同我得意,说这是郭弘送你的礼?怎么,五日后还真要去赴约?乔临舟,我就算是个牌位你也不该将此物摆在我堂前,何况我还没死呢。”
乔行砚这下真的说不出话了,他若知晓这是穗厘香,知晓这香的作用,怎么也不可能在裴归渡面前提及。
乔行砚看着对方带着怒意的脸,慌忙间眨了眨眼睛,在脑中仔细盘算着如何同对方解释,却不想此刻脑子却不争气地转不过弯来了,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最终只是曲着指尖在对方胸前轻轻挠了几下,娇声讨饶道:“敬淮,我是真不知此香的用途,我以为只是眙香。”
“只是?眙香?”裴归渡冷笑一声,挑眉看着对方讨饶的模样,心道此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一副得意要耍他的模样,此刻却突然变得温顺起来,殊不知他自己也是突然从温声哄着变成了带着怒意地低声责问,道,“临舟,即便是眙香,也是叫人无法动弹的迷香。我问你与郭弘谈了什么,你半个字都不提,却只将此事说与我听,什么意思?阻止不了我就气死我的意思?”
乔行砚心道现在哪敢说实话,总不能说只是想看他生气吃醋的模样?仗着他愿意哄着,便这般任性妄为?
乔行砚哪敢,他可不知道这香竟是这般用途。
郭弘真该死,认错香的文修更是罪不可赦!
今日是他失策,被对方抓住了把柄。
裴归渡看着面前只无措看着他的乔行砚,小公子的双眼仿佛要淌出泪一般,委屈又无辜,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裴归渡单手撑在桌上,无名指与小指指腹沾上了熏香的香灰,俯身吻上去之后,那放着妆奁的桌案便咯吱作响了起来,仿佛随时都要塌了一般。
裴归渡沾了香灰的手勾住对方的脖颈,那灰便被带到小公子白皙的颈侧,随后又隐约擦出一点红,揉捏着小公子的肌肤。
裴归渡的吻极具侵略性,尤其在满心都是酸楚之意时,动作都暴躁了许多,全然不顾对方勾在他脖颈处和前胸上微微曲着的手指,无论对方如何抓挠都不松手。
一阵激烈的吻过后,裴归渡抵在对方额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二人唇边都挂着白丝,嘴角处甚至可见水珠。小公子被吻得出了神,下意识地呻吟两声,仰头看着对方,眼角微微泛红,带着些**。
乔行砚看着对方仍旧带着些怒意的脸,好看,但是不对他笑,他有些失望,仰起头便凑上前,朝对方讨下一个吻,倒是乖巧,可对方却不乐意了。
裴归渡不再与对方抵着额头,起身拉开些距离,讥讽道:“我还没点香。”
乔行砚听懂了其间的意思,微微蹙眉,搂着对方脖颈的手一用力,对方配合着立马便俯下身来,凑近继续同他接吻,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裴归渡在吻对方的同时,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对方闭眼后的睫毛,悄悄将搂着对方腰的手移开,将那穗厘香香囊藏进了自己的腰间。
裴归渡是先乔行砚一步离开的院子,在回正厅的路上,他并没有遇到家仆,反而遇到了一位令他有些无措的人。
“小裴将军。”林秋娘笑着同他作揖,随后正身道,“小裴将军怎不在席间,莫不是宴席上的菜品不合胃口?”
裴归渡连忙正色道:“夫人多虑了,正是因为席间菜品太过美味,所食过多,这才离席解手来了。”
林秋娘窘迫一笑,道:“如此,那小裴将军请便,若有需要,可随时招呼府上的仆从。”
裴归渡颔首,随即躬身请辞,道:“那夫人,我便先行回席间了。”
林秋娘亦颔首躬身让道。
待裴归渡走后,林秋娘仍旧望着对方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呢喃道:“这小裴将军身上的味道,为何如此熟悉?”
思索了片刻,她才听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即回身便露出笑容,只见她那自开席起便不见踪影的小儿子正面带笑容朝她走来。
“舟儿,你去了何处,怎这么久都未见你入席?”林秋娘走上前相迎,道,“你阿姐都在席间等了你好些时间,还忧心你是不是初到姜府寻不到路,这才迟迟未来。”
乔行砚覆上对方的手,温声安抚道:“方才突感头晕,便在阿姐房中坐了一会儿,现下缓过来了,这不便要入席了么。”
林秋娘闻言蹙眉担忧道:“怎又头晕?莫不是心疾犯了?我让姜大学士请个大夫来可好?”
乔行砚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安抚道:“母亲莫要着急,无妨,只是方才起身起得急了些,这才感到头晕,如今已然没事了。”
林秋娘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道:“回府后我便叫大夫再为你诊个脉,身体之事不可马虎,若有不适定要及时告知我与你父亲,莫要叫我们担心,可好?”
乔行砚颔首,道:“好,母亲。”
林秋娘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手,正要走之际,一阵风吹来,她这才恍然大悟,终于知晓了那股香味熟悉在何处。
林秋娘心道,方才小裴将军身上的香,与现下临舟身上的香竟一模一样,而那香,最初闻到,似乎是在文华屋内。
林秋娘脚下一顿,怔在原地,哪怕乔行砚询问她为何不走,她也只是一副没有听见的失神模样。
在乔行砚问第二遍的时候,林秋娘回过神来,轻声反问对方:“舟儿,你与母亲说实话,你方才与谁在一处?”
“什么?”乔行砚没明白林秋娘这话的意思,“我自然是一人。”
“一人么?舟儿,你……”林秋娘面上满是担忧,看着对方脖颈处被衣领挡住的一点红,面上更是难看,又凑上前轻声道,“衣领处遮住的,是什么?”
乔行砚忽而一怔,他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遮掩过去,他抬手摸了摸脖颈处,佯装疑惑道:“什么?衣领遮住了什么东西么?”
林秋娘眨了眨眼,对方再将手放下时,那颈侧若有若无的红印便消失不见了,她歪头看了看。
乔行砚抿唇一笑,道:“母亲这是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林秋娘轻叹了口气,大抵是她想多了吧,不过是熏香罢了,说明不了什么的。她笑了笑,道:“无妨,我们走吧,你阿姐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乔行砚颔首,随着对方的脚步往正厅走,悬着的心这才松下了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