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山寺。
阴雨绵绵,微风吹过,这湿意也仿佛透过这围墙吹到了初霁的脸上。远处干涸的堤岸缓缓流出了清水,映照一道残缺的彩虹。
十月初一,初霁年方十五,该嫁人了。
韩初霁叹息,她无雄心也无壮志,在这般阶级分明的世界里,她最好的结局亦不过是当个当家主母,亲眷妯娌,蹉跎一生。
憾山寺,是个京郊的小庙,她不愿如母亲的意去大相国寺求取姻缘签,出了门便转头来到此处。
憾山寺很破败,供奉的是平常少有人供奉的阿育王象,大兄年长于她多岁,早已娶亲,偏她不愿与嫂嫂去香火旺盛的大相国寺,母亲便安排大兄陪她来此处,韩维寅叹了口气,“小妹,刘公子与王公子,你总要选一个才是。”
御史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官品,大魏的御史更甚。大魏御史的考评与参本有关,即便韩父足够谨慎,但不入派系,总是要得罪些人的。
父亲母亲左挑右挑,挑出了这两家公子,就初霁旁观而言,她也觉得是父亲母亲能挑到的最好的婚事了。若不是嫂嫂的面子,怕是这两家的婚事她是不够格的。
刘公子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幼子,而王公子却是如今嫂嫂的庶弟,虽占了庶字,但嫂嫂出身名门,是右相家的嫡女,若不是哥哥高中,被右相榜下捉婿,以韩家七品官的身份,如何够得上这般人家。
初霁沉默,她无比的清楚,左右不过是这般的人生,即便她坚持,但是父母兄长对她是这方世界少有的宠爱,甚至溺爱,所以她也做不出违逆家人,惹他们伤心的事。
初霁抿了抿唇,“哥哥,你与嫂嫂,过的开心吗?”
韩维寅一愣,淡淡说道,“夫妻之间,不就是如此么。”
王静芝刚嫁入韩家时,毕竟是下嫁,相比于家中的姐妹的富贵,哥哥并不拥有权势,父亲母亲最是和善,一早就给他们单独置了院子,让她与二哥等闲也勿要烦扰嫂嫂。
只是不知为何,有一天从小照顾哥哥的青岚却被王静芝嫁人了,青岚说是照顾哥哥,但是在韩家最艰难的时候,父亲母亲在任上,青岚一个人照顾了他们三个,那时候她要做饭,还要忙着土里的药草,给大哥二哥缝衣服,二哥习武,衣服坏的快,青岚就缩在房间的角落,挑着灯,一针一针的缝。
可她知道,自青岚离去后,大哥的话便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她与二哥返乡祭祖,再遇青岚,青岚瘸了,也毁了容,在街上乞讨,二哥当下就哭了,拽着青岚就要去京城向嫂嫂讨公道,然后呢,然后大哥怔忪,不知所措。
初霁记得,大哥嘴唇颤抖,握着青岚的手,眼圈红极了。
大哥铁了心要休妻,便是父亲母亲劝了数回,便是大哥的长子松哥儿哭着哀求,大哥也势要休妻。
这事儿闹到了右相府,不知右相大人说了什么,大哥从右相府出来,就有些踉跄,也有些悲凉,二哥气不过大哥未曾为青岚讨回公道,一气之下就去了边关,现在也做到了四品武将。
聪慧温润如大哥,也经不得后宅的纠缠,初霁一直记得青岚,青岚是顶顶好看又温柔的女子,当时不愿被卖入艺坊,大哥瞧着怜惜,用仅有的银子买下她,想让她自谋生路,但没想到青岚却铁了心要照顾他们。
便是到最后,青岚也未怪过大哥一句,只说,有缘无分,她问爹爹要了些许银子,就离开了京城。
记得那日,她送青岚离开,问她,可曾后悔?
青岚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若无大公子,奴婢的人生早就毁了,奴婢从不怪他,若是从前有过念想,但公子高中探花,奴婢便知,奴婢此生已然与公子再无可能,夫人当时所说嫁人,是奴婢同意了的,奴婢原以为能守好本分,只是未曾想,让夫人看了出来。”
初霁知道,青岚再聪明不过了,她自知不适合再陪在大哥身边,便也同意了嫁娶,只是没想到王静芝手下的人如此之狠,看着是段好姻缘,连他们都挑不出错来,但实则却只有青岚知道内里的苦。
初霁有时候就觉得,她比起青岚,是名官家小姐,但又有什么区别呢,看着是再好不过的姻缘,其背后又藏着什么,便是大哥的榜下捉婿,如今是满京城的美名,但是谁能想到六年前的探花郎如今过的是这般的日子,自那日后,嫂嫂膝下只有松哥儿,哥哥的庶子庶女倒是多了起来。
初霁是韩氏夫妇的老来女,韩维寅比初霁大了近十岁,也宠的厉害,嫂嫂无法,只好借着她的婚事向哥哥示好。
“哥哥成亲时,可曾想过今日这般的夫妻情谊?”
韩维寅看了看她,知道初霁向来蕙质兰心,六年前初霁才九岁,他高中探花,被右相看重,许以王静芝,正是人生得意马蹄疾的畅快时光,只有初霁拉着他,问他:“青岚姐姐怎么办?”
他那时十六七岁,正觉自得,乍听初霁这般问,还有些疑惑,“母亲说王家姑娘是个敦厚的人。”
初霁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右相的姑娘,怎会有人说她不好?若是嫂嫂介意青岚姐姐该如何?”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还小,母亲说王三小姐德容言功样样都好,定能容得下青岚。”如今想来,他的小妹才是看的最清楚的人。
韩维寅轻轻说道:“即便未曾想到,如今这般也算太平。”
“太平就是幸福吗?”初霁问道。
韩维寅皱眉,总觉得初霁今日有些犀利,自老二赌气去了边关,他就对唯一的妹妹宠的厉害。
韩维寅试探道:“你不想如此?”
初霁想了想,点了点头,“哥哥,高贵如嫂嫂,美丽如青岚,便是贤惠如母亲,也难说幸福,我不想这样。”
“便是如哥哥这般,幼时有青岚相伴,如今嫂嫂幡然醒悟,对哥哥还有我们都是极上心,知你不喜她,还为你求取了良家妾,可即便如此,哥哥也常住书房,甚少回里屋。”
韩维寅怔忪,万万没想到初霁会说出这番话。
初霁抬头,“哥哥,我初时不解,可如今要让我婚嫁了,我却懂了,哥哥是陛下的臣子,是右相的女婿,是父亲母亲的儿子,是我和二哥的长兄,是嫂嫂的丈夫,更是松哥儿的父亲,这重重身份之间,要妥协的太多了,即使哥哥爱重青岚,即使我和二哥曾经恨极了嫂嫂,您仍要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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